初发石首城
白珪尚可磨,斯言易为缁。
遂抱中孚爻,犹劳贝锦诗。
寸心若不亮,微命察如丝。
日月垂光景,成贷遂兼兹。
出宿薄京畿,晨装抟曾飓。
重经平生别,再与朋知辞。
故山日已远,风波岂还时。
迢迢万里帆,茫茫欲何之?
游当罗浮行,息必庐霍期。
越海陵三山,游湘历九嶷。
钦圣若旦暮,怀贤亦凄其。
皎皎明发心,不为岁寒欺。
作品简介
《初发石首城》是南朝宋诗人谢灵运创作的一首五言古诗。全诗分四层,前八句叙述被诬与不罪之事,揭露并贬斥了孟颛的险恶用心,歌颂了宋文帝的圣明宽容。接下来八句,写自己再次背井离乡,辞别亲友,出任外宫,前途渺茫,归来无期。再四句写自己打算借这次出任之机去游历名山大川。最后四句,写自己缅怀古人,心中产生共鸣,决心向古入学习,保持高风亮节,不向恶势力低头。这首诗在表现上时以比兴出之,不是一味地作理语,诗中用字典重,既富有书卷气,又无不妥贴稳老,在语言上含英咀华、镕铸新词。
译文注释
译文
白珪尚可磨,斯言(1)易为缁。
白玉的污点还可以磨掉,而遭人诬陷诋毁,就难以申辩了。
遂抱中孚爻,犹劳贝锦诗(2)。
即使是忠信端正的人,也仍然会因谗言而苦。
寸心若不亮(3),微命察如丝。
若不是文帝明了我的一片忠心的话,那我这条小命就会如同细小的丝线一样被轻易断杀了。
日月垂光景(4),成贷(5)遂兼兹(6)。
文帝的恩德像日月一样普照万物,恩赐我出任临川内史。
出宿(7)薄(8)京畿,晨装抟曾飓。
又一次对现在的事物告别,再一次与朋友知己辞别。
重经平生别,再与朋知辞。
过去的山一天时间就离我很远,一路风急浪险,哪里还会有平安回归的时候。
故山日已远,风波岂还时。
千里迢迢舟行万里,广大无边我到底应该去哪里呢?
迢迢万里帆,茫茫(9)欲何之?
要想出游应该去罗浮山,休息的话就去庐山或者霍山停留。
游当罗浮(10)行,息必庐霍(11)期。
登上传说中的蓬莱、方丈、瀛洲三座神山,畅游湘江游历九嶷山。
越海陵三山(12),游湘(13)历九嶷。
与舜心灵相通就好像早晚相处在一块,想着屈原也感到凄凉。
钦圣(14)若旦暮(15),怀贤(16)亦凄其(17)。
洁白明亮,光明磊落的心迹,决不向谗言恶运低头屈服。
皎皎明发心(18),不为岁寒欺。
注释
(1)斯言:指会稽太守孟颛诬陷他图谋不轨的话。
(2)贝锦诗:指《诗经·小雅》中的《巷伯》诗,其中有“萋兮菲兮,成是锦贝”,意谓进谗言者罗织自己的过失以成罪名,犹如女工用五色丝编织织锦上的花纹一样。贝锦,指像贝的文采一样美丽的织锦。
(3)若不亮:意谓假如不是被宋文帝所信任。亮,相信,信任。
(4)光景:光辉,光亮,比喻恩泽。
(5)成贷:语出《老子》第四十一章“夫唯道,善贷且成”,这里借指有幸保全生命。
(6)兼兹:指出任临川内史。
(7)出宿:出游之意。
(8)薄:至,到。
(9)茫茫:广无边际的样子。
(10)罗浮:山名,在今广东省。
(11)庐霍:指庐山与霍山,分别在今江西与安徽二省,与上一句的“罗浮”都是古来传说中的求仙登遐之处。
(12)三山:指蓬莱、方丈、瀛洲,为古代传说中的三座神山。
(13)湘:指湘江。
(14)钦圣:倾慕圣人。圣,指虞舜,传说大舜南巡死后即葬于九嶷山。
(15)旦暮:早晚。
(16)贤:指屈原,屈原自沉于泪罗江,泪罗为湘江支流。
(17)凄其:凄凉。
(18)明发心:指光明磊落的心迹。明发,黎明,平明。
创作背景
永嘉八年(431年)春,谢灵运离开京都石头城(今南京西南),溯江西上赴任临川内史。其时诗人刚刚在一场政治风波中幸免于难,而前面等待着他的,仍是生死未卜的命运。由于他与会稽太守孟顗构成仇隙,孟上疏告他有“异志”,并“发兵自防,露板上言”,造成他有谋反行为的严重事态。谢灵运不得不仓皇赶到建康,向朝廷剖明心迹。这次宋文帝虽然暂没有治他的罪,可是不准他回始宁的老家,而把他外放到临川(今江西抚州)任职。朝廷心怀猜忌,不惜以杀戮手段诛锄异己,他深知日后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。这首诗就是在此种境遇和心情下写成的。
文学赏析
诗的前八句,以议论感喟的方式隐括了此次“初发”的缘由,意谓遭谗受诬、有身不得已者。首两句先引古代格言点出令人寒心的世态人情。“白珪”、“缁言”指人言可畏,往往变白为黑,而且一旦为流言所中,尚不像白玉上的污垢容易洗刷干净。三句以下说到自己的亲身遭际。“遂抱”、“犹劳”两句,语意顿挫转折,意谓自己虽以忠信磊落之怀抱应物处世,仍不免被小人罗织罪名而受到诬害。“中孚”言心中诚信,应为吉利。“贝锦”指进谗者集己之过以成罪,犹如女工用五色丝线编织锦上的花纹一样。以下五、六两句说自己险遭不测,七、八两句说幸蒙宽宥。前面既已说“白珪”、“中孚”,这里又云“寸心亮”,亮同倞,亦诚信之意,其意乃在剖明心迹,故不惜再三郑重致词。“成贷遂兼兹”这里指皇恩浩荡,使目己的性命和名誉得以保全,而此次足下之行,亦正成于此也。以上几句虽不具言受诬情事,而过去这一场风波之险恶、处境之孤危,已历历可见,不仅交代了初发的缘起,而且一开始便使之笼罩在惊悸未定的极为沉重的气氛之中。
“出宿”以下转写与亲友的分别。“京畿”、“晨装”,交代分别的地点与时间,“抟曾飚”,点明水路。“苕苕万里帆,茫茫终何之”则是关键性的转折。风帆之苕苕,前路之茫茫,表面上看是在写前路的遥远无际,实则照应上文的“风波岂还时”,暗示自己政治前途的风高浪急,充满艰险,以及回归的遥遥无期,同时又是下文预想今后旅程的自然过渡。在永初三年诗人被贬为永嘉太守离京就任时所作的《邻里相送至方山》诗中,诗人所表现的主要是“怀旧不能发”的对故乡的眷念和“含情易为盈,遇物难可歇”的与亲友的难舍难分之情,尚存有“各勉日新志”的对未来的希冀。而在此诗中,诗人所透露出来的已经主要是对前途凶多吉少的莫名恐惧。虽然同是被贬,也同样是与亲友的相别,但随着在政治上屡次受到的沉重打击,以及在岁月变迁中对现实更进一步的认识,诗人在这二首诗中表现出来的感情已是截然不同。
“游当”四句转写对今后旅程的预想,在极度颓废之余,诗人乃借周天之游以舒愤解忧,希望从远游所到的先圣遗迹中得到解脱。然而正所谓“抽刀断水水更流”,先圣的事迹反而更加深了他心中的凄凉。最后又借《诗经·小雅·小宛》“明发不寐,有怀二人”之典,表示自己光明磊落的情志,犹如松柏的历经严寒而不凋。这种感慨,也为他日后在临川被收时的发兵反抗留下了伏笔,显示了诗人狂傲倔强的个性。
此诗虽然大量用了《易经》《诗经》《庄子》及《楚辞》中的典故,但与他的山水诗不同的是,他在山水诗中的典故主要用来说理,因而多多少少有枯燥艰涩之弊,而此诗则借以抒写情志,因而有助于诗歌容量和内涵的加深,从而增强了抒情的效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