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虪传

仁义,天德也。天不独施之于人,凡物之有性识者咸有之,顾所赋有厚薄也。余家有猫曰虪,每与众猫食,常退处于后,俟众猫饱,尽去,然后进食之。有复还者,又退避之。他猫生子多者,虪乃分置其栖,与己子并乳之。有顽猫不知其德于己,乃食虪之子,虪亦不与较。家人见虪在旁,以为共食之,以畜自食其子不祥而痛笞之,弃于僧舍。僧饲之,不食。匿笼中,近旬日,饿且死。家人怜且返之,至家然后食。家人每得幼猫,辄令虪母之。尝为他猫子搏犬,犬噬之几死,人救获免。及死,余命贮篦中,葬于西园。昔韩文公作《猫相乳说》,以为北平王之德感应召致,及余家有虪,乃知物性各于其类,自有善恶。韩子之说,几于谄耳。嗟乎!人有不知仁义,贪冒争夺,病人以利己者,闻虪所为,得无愧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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译文注释

译文

逐句全文

仁义,天德也。天不独施之于人,凡物之有性识者咸有之,顾所赋有厚薄也。余家有猫曰虪,每与众猫食,常退处于后,俟众猫饱,尽去,然后进食之。有复还者,又退避之。他猫生子多者,虪乃分置其栖,与己子并乳之。有顽猫不知其德于己,乃食虪之子,虪亦不与较。家人见虪在旁,以为共食之,以畜自食其子不祥而痛笞之,弃于僧舍。僧饲之,不食。匿笼中,近旬日,饿且死。家人怜且返之,至家然后食。家人每得幼猫,辄令虪母之。尝为他猫子搏犬,犬噬之几死,人救获免。及死,余命贮篦中,葬于西园。昔韩文公作《猫相乳说》,以为北平王之德感应召致,及余家有虪,乃知物性各于其类,自有善恶。韩子之说,几于谄耳。嗟乎!人有不知仁义,贪冒争夺,病人以利己者,闻虪所为,得无愧哉!

仁义是上天赋予的品德。上天不单单将它赋予人类,凡是有天分的物种都有,只是(上天)赋予的有多有少(罢了)。我家有一只猫名叫,每次与其它猫一起吃饭,(它)常常退到后面,等其它猫吃饱,都离开了,这之后(它)才过去吃。有(其它猫)又回来(吃)的,(就)又退后躲开。其它猫有生孩子较多的,就分(一些幼仔)放在自己窝里,与自己的孩子一起哺乳。有(一只)顽劣的猫不懂得对自己有恩,竟然吃掉了的孩子,也不与它计较。家里人看见在旁边,以为(与顽劣的猫)一起吃掉了自己的孩子,认为畜类自己吃掉自己的孩子很不吉利,就狠狠地鞭打了,将抛弃到僧舍。僧人喂食,不吃。(僧人将)放在笼子中,将近十天,(一直不吃饭)快要饿死了。家里人可怜它,将它带回家,回到家后(才)吃东西。家里人每次得到幼猫,就让哺育。曾经为了(保护)其它猫的孩子与狗搏斗,狗咬他,差一点把它咬死,有人救(它)才得以幸免。等到死去,我命人放在竹篮中,埋葬在西园。过去韩文公写《猫相乳说》,认为(猫相乳是)受北平王的高尚品德感化(才)达到的,等到我家有了,(我)才了解物类天性各有不同,本自有善有恶。韩愈的说法,差不多接近谄媚了。唉!那些不知仁义,贪婪相争,损人利己的人,听到做的事,难道不惭愧吗!

创作背景

司马光曾做过郓州(今山东东平)的通判,“山宾”是当时家里养过的一只猫。这只猫一个特点,非常勇敢;“山宾”后来被司马光送给了一个同事。因为它弄脏了司马光的书。司马光是非常爱惜书的,他无法容忍“山宾”这样。那同事来抱,“山宾”一跳几尺高,哪里抱得住。没办法,只好用口袋装了让他带走。司马光和那个同事的住地相距有两里多。几天以后,“山宾”又自己跑回来。司马光再让人拿口袋装了送走。这回那个同事再不敢大意,一再叮嘱家里的保姆要严加看管。但是,“山宾”已经摸清了道路,仍是时不时地就跑回来。每次回来,都是满身绳索。司马光有心留下它,可是已经送了人,怎好出尔反尔。最终只好还是老办法,取口袋装了让人带走。之后,“山宾”就再没有回来。也不知道它后来是死了还是活着。

而本文写的猫叫“虪”,意思是黑颜色的老虎。大概因为猫虎同科,这只猫的毛色又是黑颜色的 。

“虪”每次与众猫一起吃食,都是先退在一边,等其它的猫都吃饱走了,它才去吃;有又返回来的,它就再次退到一边。有其它猫一窝生了太多猫崽,喂不过来的,“虪”就接一部分到自己的窝里,和自己的小猫崽一起喂养,对它们甚至比对自己亲生的还要亲。但这可能使那位猫母亲产生了误会,以为要抢走它的猫崽,于是以怨报德,把“虪”的崽吃掉了。“虪”也不与它计较。《白泽图》上说:畜类吃掉自己的幼崽是个不祥的兆头。司马光的家人看见“虪”也在现场,以为是它和其它猫联手干的,就狠狠揍了它一顿,然后送到一座寺庙里去。庙里的和尚喂它什么,它都不吃。到后来干脆躲在一个洞里不肯出来。这样过了很长时间,“虪”快要饿死了。家人可怜它,又把它接回来。回来以后,“虪”才肯进食。之后,家人每每弄回来小猫,就交给“虪”,让它来照顾。

“虪”也不乏勇敢。它曾经为了其它猫的幼崽和狗发生搏斗,结果被狗咬得奄奄一息,几乎送命,有人发现,出手相救,才终于没有。

“虪”越来越老,而且有病,再不能抓老鼠了。虽然已经没了用处,但司马光还是不忍心把它丢掉,常常亲自喂它。“虪”终于还是死了。死后,司马光叫人把它用竹箱子装了,埋在“独乐园”的西园。当时是元丰七年(公元1084年)十月甲午。那只猫和司马光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。

司马光写下这篇传记的时候,他和许多猫一起,正住在洛阳的“独乐园”里。司马光说他记下“山宾”,只是因为它不忘旧时的主人,并没有要拿它和“虪”做比较的意思 。

作者简介

司马光

司马光

北宋政治家、史学家、文学家

司马光(1019—1086),字君实,号迂叟,陕州夏县(今属山西)湅水乡人,世称湅水先生。宝元进士。宋仁宗末期任天章阁待制兼侍讲、知谏院。英宗时进龙图阁直学士。神宗即位,擢翰林学士,反对王安石变法,出知永兴军,不久调任西京御史台。哲宗即位,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,主持朝政,废除新法。任宰相八个月后病死。赠太师、温国公,谥文正。撰有《资治通鉴》,另有《司马文正公文集》《稽古录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