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荪友
人生何如不相识,君老江南我燕北。
何如相逢不相合,更无别恨横胸臆。
留君不住我心苦,横门骊歌泪如雨。
君行四月草萋萋,柳花桃花半委泥。
江流浩淼江月堕,此时君亦应思我。
我今落拓何所止,一事无成已如此。
平生纵有英雄血,无由一溅荆江水。
荆江日落阵云低,横戈跃马今何时?
忽忆去年风雨夜,与君展卷论王霸。
君今偃仰九龙间,吾欲从兹事耕稼。
芙蓉湖上芙蓉花,秋风未落如朝霞。
君如载酒须尽醉,醉来不复忧天涯。
作品简介
《送荪友》是清代诗人纳兰性德的诗作。此诗是作者为好友严绳孙的送别之作,自“人生何如不相识”至“此时君亦应思我”,抒写知己离别之痛;自“我今落拓何所止”至“与君展卷论王霸”,抒写自己壮志难酬之愤;从“君今偃仰九龙间”至“醉来不复思天涯”抒写、赞美朋友归隐后任性适意的生活。
全诗在章法上层次分明但又转承自余,以深厚的知己之情为主线,将知己离别之痛与自己壮志难酬之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,既表达了作者对友人的思念和祝愿,也表达出了自己的壮志难酬,顿挫有致,感人至深。
译文注释
译文
人生何如不相识,君老江南我燕北。
人生还不如不曾相识,你将去江南老去一生,而我将在燕北老去。
何如相逢不相合,更无别恨横胸臆。
倒不如相逢之后,我们的性情志趣不相合,那也就更不会有分别的遗恨充满胸中。
留君不住我心苦,横门(1)骊歌(2)泪如雨。
无法挽留你,我的内心非常痛苦,只能在城门外满脸泪水的唱响告别之歌。
君行四月草萋萋(3),柳花桃花半委泥(4)。
你南归之时正是草长的茂盛的四月,柳花桃花也已凋零落入泥土之中。
江流浩淼(5)江月堕(6),此时君亦应思我。
江流一望无际,广阔无边,江上的月亮低悬,此时你也应该在思念我吧。
我今落拓(7)何所止,一事无成已如此。
我现在仍然是穷困失意,景况零落,这种情况何时才能停止?到现在仍旧是一事无成。
平生纵有英雄血,无由(8)一溅荆江水(9)。
平生纵有满腔热血,也没有理由血洒荆江,报效国家了。
荆江日落阵云低,横戈跃马今何时?
荆江的太阳落下来了,战地烟云也越来越低,我何时才能横戈跃马,驰骋疆场呢?
忽忆去年风雨夜,与君展卷论王霸(10)。
忽然想起去年的风雨之夜,和你一起看书,讨论天下之事。
君今偃仰(11)九龙(12)间,吾欲从兹事耕稼(13)。
你如今和众兄弟安然相处,悠然自得,我也想弃官归隐,种庄稼为生。
芙蓉湖(14)上芙蓉花,秋风未落如朝霞(15)。
无锡湖上开满了荷花,没有被秋风吹落,它们仍如朝霞般绚烂。
君如载酒须尽醉,醉来不复忧天涯(16)。
你如果在湖上带了酒,一定要尽情喝醉,喝醉了便不会再有思念朋友的忧愁。
注释
(1)横门:长安城北西侧之第一门也,后泛指京门。
(2)骊歌:告别之歌,是《骊驹歌》的省称。
(3)草萋萋:草长的茂盛。
(4)委泥:委弃于泥土之中。
(5)浩淼:同浩渺,广大无边的样子。
(6)堕:坠落,此指低悬。
(7)落拓:穷困失意,景况零落。
(8)无由:没有机会。
(9)溅荆江水:即以热血萨荆江,驰骋疆场杀敌也。荆江:长江自湖北枝江至湖南岳阳一段的别称,这里指在湖南岳阳之一段。康熙十七年秋着了正平吴三桂叛乱。
(10)王霸:战国时儒家称,以仁义治天下者为王道,以武力结诸侯者为霸道。王霸,乃天下之头等大事也。
(11)偃仰:安然而处,无忧无虑。
(12)九龙:旧称有才名的兄弟九人为九龙。这里是说荪友回乡安然处于兄弟友爱之中。
(13)事耕稼:从事农业劳动,指弃官归隐。
(14)芙蓉湖:又名无锡湖,在无锡附近。
(15)朝霞:形容芙蓉花像朝霞一样鲜艳。
(16)忧天涯:以远在天涯为忧,兼有对远方朋友的思念在内。
创作背景
康熙十五年(1676)四月严绳孙将自京返乡之时,性德作此诗以送别。当时各地战事如火如荼,性德此诗中亦显示出其壮志难酬之情,感慨良多。
文学赏析
《送荪友》此诗包含的内容非常丰富,主要涉及下面三个方面的内容:自“人生何如不相识”至“此时君亦应思我" ,抒写知已离别之痛;自“我今落拓何所止”至“与君展卷论王霸”,抒写自己壮志难酬之愤;从“君今偃仰九龙间”至“醉来不复思天涯”抒写、赞美朋友归隐后任性适意的生活。整首诗背后一以贯之的主线是深厚的知己之情,令人感动和向往。
这首诗艺术上也极具特色。首先,在章法上,层次分明但又转承自然,如行云流水而又跌宕起伏。例如,前四句写知己离别之苦,表层诗意是否定,但深层含义却是肯定,肯定与否定交织在一起,使得这四句诗在一泻千里的倾泻中,充满了一种内在的张力。还有,要对远行的知交倾吐内心的苦楚,就在第一部分最后用“江流浩森江月堕”将境界宕开,由“君思我”顺势过渡到对自己情怀意志的抒写上,自然而然地在诗中开辟出一片新天地。而对朋友归隐后高洁生活的赞美,也从侧面展现和烘托了作者情操的高洁和美好。其次,在技法上,一般的送别诗多借助景物,构成情景相融或情景相生的意境,而此诗则不假外物,任情感之流奔腾宣泄,将知己离别之痛与自己壮志难酬之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,酣畅淋漓而又顿挫有致,情真意笃,感人至深。这首诗完美地体现了纳兰性德在《绿水亭杂识四》中所言的“诗乃心声,性情之事也”。
在这首诗的末尾,纳兰笔触重新振起,写到与友人相知相惜的那一份灵犀之心,给离别的愁苦增加了几分温暖。据严绳孙回忆当时的情形:“岁四月,余以将归入辞容若,时坐无余人,相与叙生平之聚散,究人事之终始,语有所及,怆然伤怀。”(《哀词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