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歌行

初春丽晃莺欲娇,桃花流水没河桥。

蔷薇花开百重叶,杨柳拂地数千条。

陇西将军号都护,楼兰校尉称嫖姚。

自从昔别春燕分,经年一去不相闻。

无复汉地关山月,唯有漠北蓟城云。

淮南桂中明月影,流黄机上织成文。

充国行军屡筑营,阳史讨虏陷平城。

城下风多能却阵,沙中雪浅讵停兵。

属国小妇犹年少,羽林轻骑数征行。

遥闻陌头采桑曲,犹胜边地胡笳声。

胡笳向暮使人泣,长望闺中空伫立。

桃花落地杏花舒,桐生井底寒叶疏。

试为来看上林雁,应有遥寄陇头书。

复制 复制

文学赏析

燕歌行是七言乐府,音节的跌宕错落,语调的舒缓,比五言诗更具艺术的表现力。开首四句,诗人以轻快舒缓的节奏,来讴歌早春景物,由清丽转向浓艳,象征着春光乍现至春意盎然的整个时节:春桥水涨,莺鸣欲啭未啭之际;蔷薇吐葩、柳条青葱拂岸之时。碧水烟笼,乱红万点,身慵人懒,恰是室妇思春的时节,为全诗先做铺垫。这个方法极为成功,在《燕歌行》的其它名篇中所未见,集中体现了宫体的手法特征。紧接着,第五句笔意陡然一转,点出亲人远征的内容,使用典故、军职等,语调随即趋疾。这样就为“妇人旷怨无所诉”的主题,谱写下感情力度极为强烈的前奏。“陇西将军”,说的是西汉名将李广,他是陇西成纪人,累立功勋,匈奴人为之闻风丧胆;“都护”是东汉、魏、晋时期统率诸将的军事首领。第六句中,“楼兰”是汉时西域国名,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境内;“校尉”是汉朝地位略次于将军的军职;“嫖姚”一作剽姚。出自《史记.卫将军骠骑传》原为劲疾之貌。以上二句当然都非实指,说的是女主人公们的丈夫,一个个都是勇猛剽悍、惯于披坚执锐的将校。正因为如此,他们出征一别经年,而今杳无音信。下句的“春燕分”谓当初含泪话别,亦是在初春时节。《诗经》云“燕燕于飞”,夫妻如同春燕,原该双栖双飞,却因征战南北相隔,因而才引出一段旖旎伤感、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来。

前八句以下,诗歌所描述的,都是身居闺中的女子,思念征战的亲人时的各种想象。

铁骑戍边,征马出塞,亲人们此时是看不见故国的明月与关山,以及一片浓浓的春色了。触目所见的,该是大漠以北、蓟城一代的山峦风云吧。于是为思念所缠绕而无法入眠的妇女们,庚夜坐在织机前,要将淮南的溶溶月色,遥寄远方的亲人。这里,诗人了无痕迹地借用了前秦窦涛妻苏若兰织锦为璇玑图,以回文诗遥赠远出不归的丈夫的动人故事。在“流黄”,即华美的丝绢上,妻子们织入了无限的担忧和关切:亲人为什么经年不归、音讯全无?或者如西汉大将赵充国一般,在西北屯田戍边,因而滞留不还;还是像汉初的阳史,陷入匈奴的重围,而困于平城孤邑?那城下风暴弥天,飞石如蝗,连外出布阵都很艰难,又何论作战杀敌;荒漠沙丘上,一片皑皑白雪,可能在此安营扎寨?第十七句“雪浅”,与前句“风多”相对,指的是流沙上覆盖着雪层冰凌的严峻气候环境。

“属国”在汉代犹言边鄙之地。“属国小妇”以下六句,依然是闺中思妇的想象,意为:边郡地区居民村落的年轻妇女们,在这个时节当正在戍边的骑士们往来出没的防地附近采摘桑叶。当将校们遥听到她们所唱的《采桑曲》,一定会激起对乡里亲人的强烈思念,此时,那美妙的歌声想来要比凄厉的胡笳声,胜于百倍。每至暮色低垂,苍穹黯淡的傍晚,那阴森得撕人心肺的笳声令人神情颓丧,黯然泣下。此刻夫婿一定伫立孤月之下,延颈翘首,怅然南望,思念闺中的奴家吧!

最后四句依然是思妇的心理活动,然而却照应着篇首,是全诗的结尾。“桃花落地杏花舒,桐生井底寒叶疏”二句,又将笔意一转,回到景物节候中来。桃花落尽,杏花开放,这是季春时节,说明做妻子的,在漫长的春季里,无时不在思念戍边的丈夫。然而等待着,丈夫却依然音信全无,因此感觉自己宛如一颗植于井底的孤桐,枝单叶疏,寂寞孤栖。然而她却依然强作镇定地自慰自勉,相信终有一天会得到亲人回归或者殷勤问候的书信。最后一联,作者连用了两个典故。“上林雁”出自《汉书.李广苏武传》:汉室要招还苏武,汉使者诡称汉天子射猎上林,得雁,足有系帛书,言苏武等在某泽中。单于不得不遣还苏武。诗中言看上林雁,作等待书信解。“陇头书”出自《荆州记》,吴地陆凯从江南寄给好友范晔一首诗云“折花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。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因此它也作书信解。只是两者含意略有不同。前者是即将归来的佳音,后者是表达思乡怀念之情的。这个结尾余音不绝,有绕梁三日的艺术效果,与整首诗相配,可以说是恰到了好处。

宫体诗与边塞诗一般人总认为是毫不相干的,其实在开始它们却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。这首《燕歌行》当然属于边塞题材,但作者特别花了力气,却在描摹“孀闺泪尽”的妇女心态。坦白的说,并没有写出对战争残酷的事实体验。或者说,是有意通过妇女的形象,并借助一系列历史典故,间接地表现战争的。因而,此诗就与宫体诗距离更近了。至于在艺术手法上,我们亦可以发觉这种倾向:作者在景与物的描绘上,故意选用华丽的字眼、浓艳的色泽和轻柔的事物;在句式之间特别讲究对仗和用典,甚至不惜其凑合对偶句式;至于在七言诗中能于节奏之间体现得那么流荡走动,可以说除了庾信之外,其他人皆不能望其项背。最为突出的是王褒极擅长描摹妇女的心理——尽管这种描摹不似有些宫体诗那般过于轻浮,但这一切毕竟与宫体诗的技巧很相似。

就整体而言,王褒的《燕歌行》应该说是比较成功的。这是由于它曲尽其妙地展现了一个丈夫从戎、独守深闺的军人妻子的复杂、细微的心理状况。尽管战争本身是诗人虚拟的,然而它依然是社会生活的高度概括,具有极强的真实性与艺术感染性。作为七言乐府,《燕歌行》对七言诗的形成和边塞诗的发展都有过贡献。自曹丕开始,到唐朝高适写出他的“第一大篇”,中间有两块引人瞩目的里程碑,那就是王褒的《燕歌行》以及庾信的同名作品。

作者简介

王褒

王褒

南北朝文学家

王褒(513—576),字子渊,琅琊临沂(今山东临沂)人。东晋宰相王导之后(第三子王洽一脉),曾祖王俭、祖王骞、父王规,俱有重名。妻子为梁武帝之弟鄱阳王萧恢之女。梁时官至吏部尚书,有文名。承圣三年(公元554年)西魏军陷江陵,随元帝出降长安。与庾信等皆以文才博得北朝器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