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天乐·蟋蟀用姜石帚原韵

天涯已自悲秋极,何须更闻虫语。乍响瑶阶,旋穿绣闼,更入画屏深处。喁喁似诉。有几许哀丝,佐伊机杼。一夜东堂,暗抽离恨万千绪。

空庭相和秋雨。又南城罢柝,西院停杵。试问王孙,苍茫岁晚,那有闲愁无数。宵深谩与。怕梦稳春酣,万家儿女。不识孤吟,劳人床下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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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简介

《齐天乐·蟋蟀用姜石帚原韵》是近代学者王国维创作的一首词。这首词是追和姜夔《齐天乐·庾郎先自吟愁赋》之作。词的上片描写蟋蟀悲鸣无处不在,如泣如诉,触发词人的万千愁绪;下片写夜深人静,蟋蟀孤鸣却无人理解。词中巧妙地将通感融入比喻,化无形为有形,使愁思真实可感;以声衬静,在寂静的夜晚只能听到蟋蟀的悲鸣,愈发突出了鸣声之悲。全词饱含着世无知音、凄凉落寞的孤苦和悲凉。

译文注释

译文

逐句全文

天涯(1)已自悲秋(2)极,何须更闻虫语(3)乍响瑶阶(4)旋穿绣闼(5),更入画屏(6)深处。喁喁(7)似诉。有几许哀丝(8)佐伊机杼(9)。一夜东堂(10),暗抽离恨万千绪(11)

流落天涯,已经为秋日而感到无限的悲愁了,更哪堪听到这鸣虫悲秋的哀鸣呢?蟋蟀的鸣声骤然间在石阶前响起,接着穿过锦绣的房门,更进入画屏的深处。它像在细语诉说着什么。有多少哀切的弦声,伴随着闺中人的机杼声。一夜间,像在东堂中暗暗抽引着千丝万缕的离恨。

空庭相和秋雨(12)。又南城罢柝(13),西院停杵(14)。试问王孙(15)苍茫(16)岁晚,那有闲愁(17)无数。宵深谩与(18)。怕梦稳春酣(19),万家儿女(20)。不识孤吟(21)劳人床下(22)苦。

空庭中悲切的虫声,和着淅沥的秋雨。南城上不再响起更柝声,西院中砧杵的声音也停歇了。试问远方的游子,在这情境苍凉的岁暮,谁有无尽的闲愁去听它呢?夜深了,随便地吟几句诗,只怕那些沉酣在春梦中的万家儿女,还不懂得劳人在床下的孤咏之苦吧。

注释

(1)天涯:天边,极远的地方。

(2)悲秋:一作“悲愁”。

(3)虫语:指蟋蟀的叫声。一作“愁语”。

(4)乍响瑶阶:乍:刚刚。瑶阶:石头台阶的美称。

(5)旋穿绣闼:旋:随即。绣闼(tà):装饰华丽的门。闼,内门。

(6)画屏:有画饰的屏风。

(7)喁喁:形容人语声。这里指虫鸣声。

(8)哀丝:哀婉的弦乐声。“丝”以弦乐声喻蟋蟀声,亦兼指织机上的丝。

(9)佐伊机杼:佐:助。伊:第三人称代词。机杼(zhù):织机。

(10)东堂:东厢的厅堂。

(11)离恨万千绪:离恨:因别离而产生的愁苦。万千绪:万千个头绪。绪,丝头。

(12)相和秋雨:谓蟋蟀声似与秋雨声互相唱和。

(13)罢柝:柝声停止。柝,古代巡夜人敲以报更的木梆。

(14)停杵:谓停止捣衣。杵,捣衣用的棒槌。

(15)王孙:蟋蟀的别名。

(16)苍茫:模糊不可得知貌。

(17)闲愁:无端无谓的忧愁。

(18)谩与:随便对付。谩,通“漫”,随便。

(19)梦稳春酣:谓春梦方酣。

(20)儿女:谓青年男女。

(21)孤吟:独自吟咏。此处用以喻蟋蟀的叫声。

(22)劳人床下:劳人:忧伤之人。此处以劳人喻蟋蟀。床下:化用《诗经·豳风·七月》:“十月蟋蟀入我床下。”

创作背景

这首咏蟋蟀的词是1907年秋王国维追和姜夔《齐天乐·庾郎先自吟愁赋》所作。1907年是王国维《人间词》结集的一年,他对于填词一道自认为已经成功。他曾在《人间词话删稿》中说:“余填词不喜作长调,尤不喜用人韵。偶尔游戏,作《水龙吟》咏杨花用质夫、东坡倡和韵,作《齐天乐》咏蟋蟀用白石韵,皆有与晋代兴之意。余之所长殊不在是,世之君子宁以他词称我。”可见该词是游戏之作。王国维写作该词是在秋天,当时夫人莫氏过世不久,加之秋天容易生悲,或为词中所写悲愁的由来。

文学赏析

这首咏蟋蟀的长调用了姜夔的原调原韵,从结构到细节也有许多相似之处。

“天涯已自悲秋极”的“悲秋”可以作两种不同的理解。一种是天涯游子的个人之悲,一种是直到天涯的整个人间之悲。如果考虑到与结尾悲悯人间的呼应,则后一种理解似乎较好。因为蟋蟀本是小虫,那些“瑶阶”“绣闼”“画屏”都是深宅庭院精巧细致的构造,如果开端没有“天涯”这个开阔的意象,而换一个诸如“客心”之类专指游子的词,上片就显得比较狭窄,不够分量,难以与结尾那份沉重的感情相匹敌。

作者说:整个人间现在已经完全是一片秋天的忧愁,何必再添上你蟋蟀发出的这种令人伤心的声音!这种声音与漫天的秋色不一样,可以躲进深宅庭院不去看那漫天的秋色,可是躲避不了这小虫的声音。它可以“乍响瑶阶,旋穿绣闼,更入画屏深处”。这几句,一个“乍”字,再加一个“旋”字,又跟一个“更”字,步步进逼,颇有一种月黑风高入室伤人之势。但作者马上又说:“喁喁似诉。有几许哀丝,佐伊机杼。”它并没有伤害人的能力,只是像人一样喁喁诉说着自己的悲哀,把一点点细微的声音融入织机的纺织声而已。这是一个转折。紧接着又是一个转折——不要小觑了这小虫的声音,它虽柔弱但又十分坚韧,可以“一夜东堂,暗抽离恨万千绪”。小虫在房间里一夜不停的叫声,不知不觉就把词人心中千丝万缕的愁绪都勾出来了。“抽”字和前边的“哀丝”搭配,而“哀丝”这个词在这里可以有多种含义,它既指织机上的丝,又指蟋蟀那令人悲哀的声音。同时,“丝”又谐音“思”,暗喻“离恨”的情思。

上片的描写紧扣所咏之物的蟋蟀,用笔有张有弛,而在这张弛之间就暗暗把人的感情融合进去了。这样,就为下片作好了铺垫。

“空庭相和秋雨”是说,下雨了,院子里已经没人了,但蟋蟀仍然在叫,似乎在和秋雨之声互相唱和。“又南城罢柝,西院停杵”是说,城里打更的木梆声已经停止了,西院捣衣的砧杵声也停止了,所有的人都休息了,可蟋蟀还是不肯住声。所以作者说:“试问王孙,苍茫岁晚,那有闲愁无数?“王孙”是蟋蟀的别名,《尔雅·释虫》说,楚人把蟋蟀叫作“王孙”。但在一般情况下,“王孙”本是对贵族子弟的称呼,而且《楚辞·招隐士》中“王孙游兮不归,春草生兮萋萋”的“王孙”又兼指远游不归的隐士。于是这里就引入了远游在外的人。“苍茫”本来是一种旷远无边的样子,而旷远无边则难免有模糊不清之感。正是这种旷远和模糊不清的样子,给人前途渺不可知的迷茫之感。这里的“苍茫岁晚”给人的感觉是一年快要结束了仍然客居在外,不知道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是尽头。远游的王孙固然是满腹凄凉,蟋蟀不过是别名“王孙”的一个小虫而已,却在它的叫声中也传达出这么多愁苦凄凉。

“宵深谩与”的“谩与”,有“随便对付”的意思。作者对蟋蟀说:夜已经很深了,你就随便一些,不要再这么认真地叫了。你这样叫是没有用处的,因为大家都在睡觉,恐怕没有人能听懂,甚至根本就没有人在听你的叫声。“怕梦稳春酣,万家儿女”是倒装句,本应是“怕万家儿女梦稳春酣”,意思是说:恐怕世上那些青年男女都沉浸在世俗的享乐和梦想之中,完全听不懂你那些吟咏中所包含的孤愤,那么你岂不是白白地耗尽了自己的精力与感情!这话就比较沉重了。虽然整个《人间词》的用心没有多少人能够领会到,作者内心那些复杂的痛苦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,可是作者还在吟还在咏。既然如此,根本不必去劝蟋蟀。因此,这其实只是一种牢骚。夜鸣是蟋蟀的本性,吟咏是诗人的天职。有的人可以因为失去知音而摔碎瑶琴永不再弹,而作者则似乎更多地继承了儒家的使命感和责任感,他为人间的痛苦而悲哀,为众生的麻木而悲哀,因此纵然“高歌无和”也要继续吟咏。问蟋蟀为什么夜鸣不已是一种无理之问,但正是在这种无理之问中,包含了作者心中无人理解的孤独之苦。

作者简介

王国维

王国维

近代著名学者、文艺批评家

王国维(1877—1927),字静安,号观堂,浙江省海宁州(今浙江省嘉兴市海宁)人。早年留学日本,后执教清华研究院国学门,为“四大导师”之一。1927年6月,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。精甲骨文研究,创立出土材料与文献相参证的“二重证见法”以治史。有《人间词话》、《宋元戏曲考》、《观堂集林》等学术专著行世。其少作《人间词话》标出“境界”以为词中胜境。其个人创作亦以此为指归,有《人间词》甲乙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