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赋
唯夫蝉之清素兮，潜厥类乎太阴。在盛阳之仲夏兮，始游豫乎芳林。实澹泊而寡欲兮，独怡乐而长吟。声皦皦而弥厉兮，似贞士之介心。
内含和而弗食兮，与众物而无求。栖高枝而仰首兮，漱朝露之清流。隐柔桑之稠叶兮，快啁号以遁暑。苦黄雀之作害兮，患螳螂之劲斧。
冀飘翔而远托兮，毒蜘蛛之网罟。欲降身而卑窜兮，惧草虫之袭予。免众难而弗获兮，遥迁集乎宫宇。依名果之茂阴兮，托修干以静处。
有翩翩之狡童兮，步容与于园圃。体离朱之聪视兮，姿才捷于狝猿。条罔叶而不挽兮，树无干而不缘。翳轻躯而奋进兮，跪侧足以自闲。
恐余身之惊骇兮，精曾睨而目连。持柔竿之冉冉兮，运微粘而我缠。欲翻飞而逾滞兮，知性命之长捐。委厥体于膳夫。归炎炭而就燔。
秋霜纷以宵下，晨风冽其过庭。气憯怛而薄躯，足攀木而失茎。吟嘶哑以沮败，状枯槁以丧形。
乱曰：诗叹鸣蜩，声嘒嘒兮，盛阳则来，太阴逝兮。皎皎贞素，侔夷节兮。帝臣是戴，尚其洁兮。
作品简介
《蝉赋》是东汉文学家曹植创作的一篇赋。此赋细腻地描写了蝉的生活习性及其倍受其它天敌进攻的处境，赞颂了蝉正直清高、与世无争的品格。以此抒发自己忧谗畏讥、无力摆脱摧残的凄苦之情。全文描写形态逼真，惟妙惟肖，构思奇巧，语言丰赡，寓意深刻，堪称用一个悲哀的形象，抒写了一首英雄的悲歌。
译文注释
译文
唯夫蝉(1)之清素兮，潜厥类乎太阴。在盛阳(3)之仲夏(4)兮，始游豫(5)乎芳林(6)。实澹泊(7)而寡欲兮，独怡(8)乐而长吟(9)。声皦皦而弥厉(11)兮，似贞士(12)之介心(13)。
那个通体清白的鸣蝉啊，潜藏在黑土之中。在阳光炎热的仲夏五月，开始游乐于芳林。它的本性恬静而与世无争，独自快乐而长鸣。鸣声噭噭，一声响似一声，如同贞士的正直之心。
内含和而弗食兮，与众物而无求(14)。栖高枝而仰首兮，漱朝露(15)之清流(16)。隐柔桑之稠叶兮，快啁号以遁暑(17)。苦(18)黄雀之作害(19)兮，患螳螂(20)之劲斧。
内心恬淡寡欲而无以为食，与万物结交而一无所求。仰首栖于高高的枝头，渴饮晨露的清流。隐身在柔软桑枝的密叶间，以闲居为乐又可避暑。苦于黄雀为害，又担心螳螂的利斧。
冀飘翔(21)而远托(22)兮，毒(23)蜘蛛之网罟(24)。欲降身而卑窜(25)兮，惧草虫之袭予(26)。免众难(27)而弗获(28)兮，遥迁(29)集乎宫宇(30)。依(31)名果(32)之茂阴(33)兮，托修干以静处。
希求展翅高飞托身远方，又痛恨蜘蛛的网罟。想要飞落地上潜藏，又怕草虫伤我身躯。逃过众难不为天敌所获，只好远远飞到屋宇。依附果树的绿荫而藏身，托身高高的树干而闲居。
有翩翩(34)之狡童(35)兮，步容与(36)于园圃。体离朱(37)之聪视兮，姿才(38)捷于狝猿(39)。条罔叶而不挽兮，树无干而不缘(40)。翳轻躯而奋进兮，跪侧足以自闲(41)。
有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，步履安逸来到果园。依凭离娄那样明亮的目光，他的攀爬之术胜过猴猿。枝叶被他一一拉摇，果树任他一棵棵攀援。遮蔽轻捷的身形而疾速前进，侧身跪足刻意遮掩。
恐余身之惊骇兮，精(42)曾睨(43)而目连(44)。持柔竿(45)之冉冉(46)兮，运微粘而我缠(47)。欲翻飞(48)而逾滞(49)兮，知性命之长捐(50)。委厥体于膳夫。归炎炭而就燔(51)。
唯恐发出声响使我受到惊吓，注视我的目光一刻不转。手持细细的竹竿一点点向上伸，用小小的胶体把我缠粘。正想高飞却越挣越紧，自知生命永远不再。把我的身体给了厨师，投入红红的炭火而被炙燔。
秋霜纷以宵下，晨风冽(52)其过庭。气憯怛(53)而薄(54)躯，足攀木而失茎(55)。吟嘶哑以沮败(56)，状枯槁以丧形(57)。
夜晚的秋霜纷纷降落，早晨的风ㄦ吹过庭院格外寒冷。情绪忧伤侵袭着我的身躯，脚爪攀援树木却下坠悬空。鸣声嘶哑而接近死亡，身形枯槁而最终丧生。
乱曰：诗叹鸣蜩(58)，声嘒嘒(59)兮，盛阳则来，太阴逝(60)兮。皎皎贞素，侔夷节兮(61)。帝臣是戴(62)，尚其洁兮。
乱辞说：《诗经》感叹鸣蝉，因为它的叫声嘒嘒。鸣蝉感受炎炎夏日而来临，遭遇冽冽冬日而长逝。它洁白正直的品格，可比伯夷的气节。士大夫们在帽子上绘蝉纹，用来崇尚鸣蝉高洁的品行。
注释
(1)蝉：一种昆虫，又名知了，亦作“蜘蟟”。
(2)唯夫蝉之清素兮，潜厥类乎太阴：此二句言蝉体清洁，潜藏在泥土之中。清素：指蝉体清白。潜：藏。太阴：指地。
(3)盛阳：指热气最盛的季节。
(4)仲夏：农历五月。《礼记·月令》：“五月之节…夏至之日后五日，蜩始鸣。”
(5)游豫：即游乐。
(6)芳林：即指树林。
(7)澹泊：安适恬静，与世无争。
(8)怡：喜。
(9)长吟：即长鸣。言蝉独自喜乐而长鸣。
(10)噭噭：蝉鸣声。丁本原作“皦皦”，今依宋本改。
(11)弥厉：指蝉的鸣叫声越来越高响。
(12)贞士：指坚守节操之人。
(13)介心：耿介的性格。
(14)内含和而弗食兮，与众物而无求：内怀阴阳中和之气，无与为食，与众物结交而无所求。和：指阴阳之气。
(15)漱朝露：谓吸饮朝露。
(16)清流：指清液。
(17)遁暑：避暑。
(18)苦：患也。
(19)作害：为害。
(20)螳螂：昆虫名。其虫前足形状似镰刀，举足好像人执斧之状，故称劲斧。《尔雅》《正义》：“螳螂捕蝉而食，有臂若斧，奋之当轶不避。”
(21)飘翔：疾飞貌。
(22)远托：谓托身远方。
(23)毒：恨。
(24)网罟：即网，指蜘蛛网。
(25)卑窜：指由树上飞落到地上潜藏。
(26)袭予：伤害我。
(27)众难：指各种灾难。
(28)弗获：不被天敌所获。
(29)遥迁：远徙。
(30)宫宇：指屋檐。
(31)依：依托。
(32)名果：即果树。
(33)茂阴：即茂荫，茂密的树阴。阴，通“荫”。修干高大的树干。
(34)翩翩：形容狡童体态轻捷。
(35)狡童：谓美少年。
(36)容与：安闲之态。
(37)离朱：即离娄，古代的明目者。《孟子·离娄篇》上赵岐注曰：“离娄者，古之明目者，盖以为黄帝时人。黄帝亡其玄珠，使离朱索之。离朱即离娄也，能视于百步之外，见秋毫之末。”
(38)姿才：指攀援之术。
(39)狝猿：宋本作“猿猴”。此言少年凭借他那明亮的眼睛，攀援的技能超过猴猿。
(40)条罔叶而不挽兮，树无干而不缘：言果园里果树的枝叶都被他牵拉，爬遍了每棵树干。罔：无。
(41)翳轻躯而奋进兮，跪侧足以自闲：此二句言树枝遮蔽他轻捷的形体，侧身跪地隐蔽行进。翳（yì）：遮蔽。奋进：快速前进。闲：隐蔽。
(42)精：谓眼睛。
(43)曾睨：谓目不转睛地注视。
(44)目连：指注视的目光不动。
(45)柔竿：细的竹竿。
(46)冉冉：渐渐地。
(47)我缠：即缠我。此言少年手持细竹干渐渐地向上伸，用竹竿顶端的胶缠住我。
(48)翻飞：谓高飞。
(49)逾滞：越挣扎粘的越紧。
(50)长捐：指生命终结。
(51)委厥体于膳夫。归炎炭而就燔：此二句言把自己的身体交付给厨师，放入火炭中烧炙。委：付给。厥体：自己的身体。庖夫：厨师。燔（fán）：烧。
(52)冽：丁本原作“烈”，今依《艺文类聚》改。冽，寒冷。
(53)憯怛：忧伤痛苦。
(54)薄：谓衣服单薄。
(55)失茎：失足从树上掉下来。
(56)沮败：指接近死亡。
(57)丧形：指死亡。
(58)鸣蜩：《诗经·小雅·小弁》：“菀彼柳斯，鸣蜩嘒嘒。”
(59)嘒嘒：蝉鸣声。
(60)逝：死亡。
(61)皎皎贞素，侔夷节兮：此二句言蝉洁白正直的品格，与伯夷的气节相等。皎皎：洁白貌。侔（móu）：齐、等。夷：即伯夷，商孤竹君的儿子，相传其父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君。其父死后，叔齐让位给伯夷，伯夷不受，叔齐也不继位，先后都逃到周。周武王伐纣灭商后，他们因耻于食周粟，逃到深山。后人常把他们作为高尚节操的典型。节：气节。
(62)是戴：即戴是。古代大夫在帽子上绘蝉文。董巴《服志》：“侍中、中常侍冠武弁大冠，加金铛，附蝉为文。”
创作背景
曹植撰写《蝉赋》此赋时，宜在黄初年间（220年—226年），其因受到兄长（文帝曹丕）的猜忌与排斥，多次流放，亲近遭戮。赋中“黄雀之作害”、“螳螂之劲斧”、“蜘蛛之网罟”、“草虫之袭予”，特别是那“捷于狝猿”的“狡童”，无不针对微陋之寒蝉而来，形成“围捕”态势，这虽拟效历史典故，但其间渗透着作者的身世，尤可见其境况之惨烈与个性之鲜明。
文学赏析
《艺文类聚》卷九十七引郭璞《蝉赞》曰：“虫之精洁，可贵惟蝉。潜蜕弃秽，饮露恒鲜。万物皆化，人胡不然？”古人以为蝉食露水，因此是一种洁净之虫，这是中国古人的共识，如梁昭明太子萧统《蝉赞》亦曰：“兹虫清洁，惟露是餐。”
此赋则详细地描绘了蝉的形象和品德，称赞蝉“实淡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”。这是一种君子的形象。作者指出除了这些黄雀、螳螂和蜘蛛之外，蝉最大的敌人就是“狡童”。狡童用长竿沾上粘胶，更是使蝉致命的原因。这种写法带着一种幽默感。作结论的乱辞将蝉比喻为品格高洁的伯夷和柳下惠，表示了对蝉的最高赞誉。
《蝉赋》此赋描写蝉所处的环境是危机四伏而使它无法逃避，只有一死。树上有黄雀、螳螂，空中有蜘蛛，地下有草虫。处处是陷阱。逃入花园，又有狡童袭击即使没有这些，秋霜下降，终归枯槁而丧形。这种众害纷聚一身而无法逃脱死亡的悲哀，是曹植对人生彻底悲观的总结，只希望留名于后世了。这种蝉的命运也正是作者曹植生世的写照，表达了作者对于命运的深深不平和无限忧患。
作者简介
参考资料
- [1]韩格平等校注. 全魏晋赋校注[M]. 长春：吉林文史出版社, 2008.12.第59页
- [2]王巍校注. 建安文学全书 曹植集校注[M]. 石家庄：河北教育出版社, 2013.06.第167-169页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