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歌·东君
暾将出兮东方,照吾槛兮扶桑。
抚余马兮安驱,夜皎皎兮既明。
驾龙辀兮乘雷,载云旗兮委蛇。
长太息兮将上,心低佪兮顾怀。
羌声色兮娱人,观者憺兮忘归。
緪瑟兮交鼓,箫钟兮瑶簴,
鸣篪兮吹竽,思灵保兮贤姱。
翾飞兮翠曾,展诗兮会舞。
应律兮合节,灵之来兮蔽日。
青云衣兮白霓裳,举长矢兮射天狼。
操余弧兮反沦降,援北斗兮酌桂浆。
撰余辔兮高驼翔,杳冥冥兮以东行。
作品简介
《九歌·东君》是屈原的组诗《九歌》中的一篇楚辞,祭祀对象是东君,也就是太阳神。诗歌各章歌辞之间的联接承转,又极其自然,在轮唱中烘托出日神的尊贵、雍容、威严、英武,那高亢宏亮的声乐正恰如其分地演绎出光明之神的灿烂辉煌,很好的表现了太阳神的特点。
译文注释
译文
暾将出兮东方,照吾槛(1)兮扶桑(2)。
温煦明亮的光辉将出东方,照着我的栏杆和神木扶桑。
抚余马兮安驱,夜皎皎(3)兮既明。
轻轻扶着我的马安详行走,从皎皎月夜直到天色明亮。
驾龙辀兮乘雷(4),载云旗兮委蛇(5)。
驾着龙车借着那雷声轰响,载着如旗的云彩舒卷飘扬。
长太息兮将上,心低佪兮顾怀(6)。
长长叹息着我将飞升上天,我的内心又充满眷念彷徨。
羌(7)声色兮娱人,观者憺兮忘归。
声与色之美足以使我快乐,观看者安于此景回还皆忘。
緪瑟兮交鼓(8),箫钟(9)兮瑶(10)簴,
调紧瑟絃交互把那大鼓敲,敲起乐钟使钟磬木架动摇。
鸣篪兮吹竽,思灵(12)保(11)兮贤姱。
鸣奏起横篪又吹起那竖竽,更想起那美好的巫者灵保。
翾飞兮翠(13)曾(14),展诗(15)兮会舞(16)。
起舞就像小翠鸟轻盈飞举,陈诗而唱随着歌声齐舞蹈。
应律(17)兮合节(18),灵(19)之来兮蔽日。
合着音律配着节拍真和谐,众神灵也遮天蔽日全驾到。
青云衣兮白霓裳,举长矢(20)兮射天狼(21)。
把青云当上衣白霓作下裳,举起长箭射那贪残的天狼。
操余弧(22)兮反(23)沦降(24),援(25)北斗兮酌桂浆(26)。
我抓起天弓阻止灾祸下降,拿过北斗斟满了桂花酒浆。
撰(27)余辔兮高驼翔,杳(28)冥冥(29)兮以东行。
轻轻拉着缰绳在高空翱翔,在幽暗的黑夜又奔向东方。
注释
(1)槛:栏干。
(2)扶桑:传说中的神树,生于日出之处。《说文解字》:「榑桑,神木,日所出也」
(3)皎皎:同「皎皎」,指天色明亮。
(4)雷:指以雷为车轮,所以说是乘雷。
(5)委蛇:即逶迤,曲折斜行。
(6)顾怀:眷恋。
(7)羌:发语词
(8)交鼓:指彼此鼓声交相应和。交,对击。
(9)箫钟:用力撞钟。箫,击。
(10)瑶:通「摇」,震动的意思。
(11)灵保:指祭祀时扮神巫。
(12)灵:神
(13)翠:翠鸟。
(14)曾:飞起。
(15)展诗:展开诗章来唱。诗,指配合舞蹈的曲词。
(16)会舞:指众巫合舞。
(17)应律:指歌协音律。
(18)合节:指舞合节拍。
(19)灵:神
(20)矢:箭。
(21)天狼:即天狼星,相传是主侵掠之兆的恶星,其分野正当秦国地面。因此旧说以为这里的天狼是比喻虎狼般的秦国,而希望神能为人类除害。
(22)弧:木制的弓,这里指弧矢星,共有九星,形似弓箭,位于天狼星的东南。
(23)反:指返身西向。
(24)沦降:沉落。
(25)援:引。
(26)桂浆:桂花酿的洒。
(27)撰:控捉。
(28)杳:幽深。
(29)冥冥:黑暗。
创作背景
《东君》一诗是屈原的组曲《九歌》中祭祀太阳神的祭祀辞。洪兴祖《楚辞补注》云:“《博雅》曰:‘朱明、耀灵、东君、日也。’《汉书·郊祀志》有东君。”朱熹《楚辞集注》云:“此日神也。《礼》曰:‘天子朝日于东门之外。’”戴震《屈原赋注》云:“《礼记·祭义篇》曰:‘祭日于坛。’又曰:‘祭日于东。’《祭法篇》曰:‘王宫,祭日也。’此歌备陈歌舞之事,盖举迎日典礼赋之。
文学赏析
祭祀日神之诗,自然充满对光明之源太阳的崇拜与歌颂。这种崇拜与歌颂,是古今中外永恒的主题,万物生长靠太阳,对太阳的崇拜和歌颂自然是最虔诚又是最热烈的。在《九歌》描写祭祀的场面中,这一篇写得最热闹。
诗篇一开头,就先刻意描写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那温煦明亮的光辉。就如昏暗的剧场突然拉开帷幕,展现出一个鲜丽明艳的大背景,把整个气氛渲染得十分浓烈。旭日欲出,自然先照亮日神东君所住的日出之处,也就自然引出日神。东君是伟大的,他所驾驭的太阳把光和热带给人类,是那样的慷慨无私,自然有那从容不迫的姿态。所以他总是不激不厉,安详地驾着太阳车缓缓而行,履行他一天的神圣职责。
那么,当阳光普照大地,日神给人类带来的一切又有何等意义呢?作者并未转而叙述大地山川的反映,仍围绕主题描写了一个日神行天的壮丽场面。这里的龙和上文的马实际上是同一物。飞龙也好,天马也罢,都是上天的神灵,故屈赋中常互称。天马行空,自非凡马可比。这里的雷声,实际上是龙车滚滚驶过的声音。而天上片片绚丽云彩的伴随,就如龙车上插着万杆旌旗,又是何等的显赫。这种场面,只能从后世描写天子浩浩荡荡的出行中去体会了。
至此,作者笔锋一转,让东君发出长长的叹息。他叹息什么呢?因为他将回到栖息之所,而不能长久陶醉在给人类带来光明带来一切的荣耀中,所以他只有眷念,只有彷徨。但那行天时轰响的龙车(声)和委蛇的云旗(色)确实给他以快意,就连观者也因之乐而忘返。
提及观者,又自然地引出一个极其隆重热烈迎祭日神的场面。人们弹起琴瑟,敲起钟鼓,吹起篪竽,翩翩起舞。于是,东君的官属们也为人们这虔诚之心所感,遮天蔽日纷纷而下。
东君的司职很明确,就是为人类带来光明。然而这里描写的东君与众不同,他并不是趁着暮色悄悄地回返,而是继续为人类的和平幸福而工作着。他要举起长箭去射那贪婪成性欲霸他方的天狼星,操起天弓以防灾祸降到人间,然后以北斗为壶觞,斟满美酒,洒向大地,为人类赐福,然后驾着龙车继续行进。这里的一个“高”字,再次把东君那从容不迫伟大而无敌的气度生动地表现了出来。戴震《屈原赋注》认为天狼星在秦之分野,故“举长矢兮射天狼”有“报秦之心”,反映出对秦国的敌忾,联系历史事实,此论自非无稽之谈。
诗中没有缱绻的儿女之情,有的只是崇高的博爱;没有浓郁的芳香,有的只是炽热的情怀,这与人类对日神东君的崇敬和礼赞的主题是相一致的。
结合祭祀仪式上的乐舞表演情况来看,可以判断第一、第二章是扮神之巫所唱,第三章是迎神之巫所唱,第四章又是扮神之巫所唱。而各章歌辞之间的联接承转,又极其自然,在轮唱中烘托出日神的尊贵、雍容、威严、英武,那高亢宏亮的声乐正恰如其分地演绎出光明之神的灿烂辉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