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骚

帝高阳⁽¹⁾之苗裔⁽²⁾兮，朕⁽³⁾皇考⁽⁴⁾曰伯庸。

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子孙，我已去世的父亲字伯庸。

摄提⁽⁵⁾贞⁽⁶⁾于孟陬⁽⁷⁾兮，惟庚寅⁽⁸⁾吾以降⁽⁹⁾。

岁星在寅那年的孟春月，正当庚寅日那天我降生。

皇⁽¹⁰⁾览揆⁽¹¹⁾余初度兮，肇⁽¹²⁾锡⁽¹³⁾余以嘉名⁽¹⁴⁾：

父亲仔细揣测我的生辰，于是赐给我相应的美名：

名余曰正则兮，字⁽¹⁵⁾余曰灵均。

父亲把我的名取为正则，同时把我的字叫作灵均。

纷⁽¹⁶⁾吾既有此内美⁽¹⁷⁾兮，又重⁽¹⁸⁾之以修⁽¹⁹⁾能。

天赋给我很多良好素质，我不断加强自己的修养。

扈⁽²⁰⁾江离⁽²¹⁾与辟⁽²²⁾芷⁽²³⁾兮，纫⁽²⁴⁾秋兰⁽²⁵⁾以为佩。

我把江离芷草披在肩上，把秋兰结成索佩挂身旁。

汩⁽²⁶⁾余若将不及兮，恐年岁之不吾与⁽²⁷⁾。

光阴似箭我好像跟不上，岁月不等待人令我心慌。

朝搴⁽²⁸⁾阰⁽²⁹⁾之木兰兮，夕揽⁽³⁰⁾洲之宿莽⁽³¹⁾。

早晨我在大坡采集木兰，傍晚在小洲中摘取宿莽。

日月忽⁽³²⁾其不淹⁽³³⁾兮，春与秋其代序⁽³⁴⁾。

时光迅速逝去不能久留，四季更相代谢变化有常。

惟⁽³⁵⁾草木之零落兮，恐美人之迟暮。

我想到草木已由盛到衰，恐怕自己身体逐渐衰老。

不抚⁽³⁷⁾壮而弃秽兮，何不改乎此度⁽³⁸⁾？

何不利用盛时扬弃秽政，为何还不改变这些法度？

乘骐骥⁽³⁹⁾以驰骋兮，来吾道⁽⁴⁰⁾夫先路！

乘上千里马纵横驰骋吧，来呀，我在前引导开路！

昔三后⁽⁴¹⁾之纯粹兮，固⁽⁴²⁾众芳⁽⁴³⁾之所在。

从前三后公正德行完美，所以群贤都在那里聚会。

杂申椒⁽⁴⁴⁾与菌桂⁽⁴⁵⁾兮，岂惟纫⁽⁴⁷⁾夫⁽⁴⁸⁾蕙茝⁽⁴⁹⁾！

杂聚申椒菌桂似的人物，岂止联系优秀的茝和蕙。

彼尧舜之耿介⁽⁵⁰⁾兮，既遵道⁽⁵¹⁾而得路⁽⁵²⁾。

唐尧虞舜多么光明正直，他们沿着正道登上坦途。

何⁽⁵³⁾桀纣之猖披⁽⁵⁴⁾兮，夫惟捷径⁽⁵⁵⁾以窘步。

夏桀殷纣多么狂妄邪恶，贪图捷径必然走投无路。

惟夫党人⁽⁵⁶⁾之偷乐⁽⁵⁷⁾兮，路幽昧⁽⁵⁸⁾以险隘。

结党营私的人苟安享乐，他们的前途黑暗而险阻。

岂余身之惮殃⁽⁵⁹⁾兮，恐皇舆之败绩⁽⁶⁰⁾！

难道我害怕招灾惹祸吗，我只担心祖国为此覆没。

忽⁽⁶¹⁾奔走以先后兮，及⁽⁶²⁾前王之踵武⁽⁶³⁾。

前前后后我奔走照料啊，希望君王赶上先王脚步。

荃⁽⁶⁴⁾不查余之中情⁽⁶⁵⁾兮，反信谗而齌怒⁽⁶⁶⁾。

你不深入了解我的忠心，反而听信谗言对我发怒。

余固知謇謇⁽⁶⁷⁾之为患兮，忍而不能舍⁽⁶⁸⁾也。

我早知道忠言直谏有祸，原想忍耐却又控制不住。

指九天⁽⁶⁹⁾以为正⁽⁷⁰⁾兮，夫惟灵修之故也。

上指苍天请它给我作证，一切都为了君王的缘故。

曰黄昏以为期兮，羌中道而改路⁽⁷³⁾！

我们两个定好在黄昏成亲，你为什么在半途就改变心意了呢？

初既与余成言⁽⁷⁴⁾兮，后悔遁⁽⁷⁵⁾而有他⁽⁷⁶⁾。

你以前既然和我有成约，现另有打算又追悔当初。

余既⁽⁷⁷⁾不难⁽⁷⁸⁾夫离别兮，伤灵修之数化⁽⁷⁹⁾。

我并不难于与你别离啊，只是伤心你的反反复复。

余既滋⁽⁸⁰⁾兰之九畹⁽⁸¹⁾兮，又树⁽⁸²⁾蕙之百亩。

我已经栽培了很多春兰，又种植香草秋蕙一大片。

畦⁽⁸³⁾留夷⁽⁸⁴⁾与揭车⁽⁸⁵⁾兮，杂杜衡⁽⁸⁶⁾与芳芷⁽⁸⁷⁾。

分垄培植了留夷和揭车，还把杜衡芳芷套种其间。

冀⁽⁸⁸⁾枝叶之峻茂⁽⁸⁹⁾兮，愿竢⁽⁹⁰⁾时乎吾将刈⁽⁹¹⁾。

我希望它们都枝繁叶茂，等待着我收割的那一天。

虽萎绝⁽⁹²⁾其亦何伤兮，哀众芳之芜秽⁽⁹³⁾。

它们枯萎死绝有何伤害，使我痛心的是它们质变。

众皆竞进⁽⁹⁴⁾以贪婪兮，凭⁽⁹⁵⁾不厌乎求索。

大家都拚命争着向上爬，利欲熏心而又贪得无厌。

羌内恕己⁽⁹⁶⁾以量人兮，各兴⁽⁹⁷⁾心而嫉妒。

他们猜疑别人宽恕自己，他们勾心斗角相互妒忌。

忽驰骛⁽⁹⁸⁾以追逐兮，非余心之所急⁽⁹⁹⁾。

急于奔走钻营争权夺利，这些不是我追求的东西。

老冉冉⁽¹⁰⁰⁾其将至兮，恐修名之不立。

只觉得老年在渐渐来临，担心美好名声不能树立。

朝饮木兰之坠露⁽¹⁰¹⁾兮，夕餐秋菊之落英⁽¹⁰²⁾。

早晨我饮木兰上的露滴，晚上我用菊花残瓣充饥。

苟⁽¹⁰³⁾余情其信⁽¹⁰⁴⁾姱⁽¹⁰⁵⁾以练要⁽¹⁰⁶⁾兮，长顑颔⁽¹⁰⁷⁾亦何伤。

只要我的情感坚贞不易，形消骨立又有什么关系。

掔⁽¹⁰⁸⁾木根以结茝兮，贯⁽¹⁰⁹⁾薜荔之落蕊。

我用树木的根编结茝草，再把薜荔花蕊穿在一起。

矫⁽¹¹⁰⁾菌桂以纫蕙兮，索⁽¹¹¹⁾胡绳之纚纚⁽¹¹²⁾。

我拿菌桂枝条联结蕙草，胡绳搓成绳索又长又好。

謇吾法⁽¹¹³⁾夫前修兮，非世俗之所服⁽¹¹⁴⁾。

我向古代的圣贤学习啊，不是世间俗人能够做到。

虽不周⁽¹¹⁵⁾于今之人兮，愿依彭咸⁽¹¹⁶⁾之遗则⁽¹¹⁷⁾。

我与现在的人虽不相容，我却愿依照彭咸的遗教。

长太息⁽¹¹⁸⁾以掩涕⁽¹¹⁹⁾兮，哀民生之多艰。

我揩着眼泪啊声声长叹，可怜人生道路多么艰难。

余虽好修姱以鞿羁⁽¹²¹⁾兮，謇朝谇⁽¹²²⁾而夕替⁽¹²³⁾。

我虽爱好修洁严于责己，早晨直言进谏晚上就被罢免。

既替余以蕙纕⁽¹²⁴⁾兮，又申⁽¹²⁵⁾之以揽茝。

他们攻击我佩带蕙草啊，又指责我爱好采集茝兰。

亦余心之所善兮，虽九死其犹未悔⁽¹²⁶⁾。

这是我心中追求的东西，就是多次死亡也不后悔。

怨灵修之浩荡⁽¹²⁷⁾兮，终不察夫民心⁽¹²⁸⁾。

怨就怨楚王这样糊涂啊，他始终不体察别人心情。

众女⁽¹²⁹⁾嫉余之蛾眉兮，谣⁽¹³⁰⁾诼⁽¹³¹⁾谓余以善淫。

那些女人妒忌我的丰姿，造谣诬蔑说我妖艳好淫。

固时俗之工巧⁽¹³²⁾兮，偭⁽¹³³⁾规矩而改错⁽¹³⁴⁾。

庸人本来善于投机取巧，背弃规矩而又改变政策。

背绳墨⁽¹³⁵⁾以追曲⁽¹³⁶⁾兮，竞周容⁽¹³⁷⁾以为度。

违背是非标准追求邪曲，争着苟合取悦作为法则。

忳郁邑余侘傺⁽¹³⁸⁾兮，吾独穷困⁽¹³⁹⁾乎此时也。

忧愁烦闷啊我失意不安，现在孤独穷困多么艰难。

宁溘⁽¹⁴⁰⁾死以流亡⁽¹⁴¹⁾兮，余不忍为此态⁽¹⁴²⁾也。

宁可马上死去魂魄离散，媚俗取巧啊我坚决不干。

鸷鸟⁽¹⁴³⁾之不群⁽¹⁴⁴⁾兮，自前世⁽¹⁴⁵⁾而固然。

雄鹰不与那些燕雀同群，原本自古以来就是这般。

何方圜⁽¹⁴⁶⁾之能周⁽¹⁴⁷⁾兮，夫孰异道而相安？

方和圆怎能够互相配各，志向不同何能彼此相安。

屈心⁽¹⁴⁸⁾而抑志兮，忍尤⁽¹⁴⁹⁾而攘⁽¹⁵⁰⁾诟⁽¹⁵¹⁾。

宁愿委曲心志压抑情感，宁把斥责咒骂统统承担。

伏⁽¹⁵²⁾清白以死直⁽¹⁵³⁾兮，固前圣之所厚⁽¹⁵⁴⁾。

保持清白节操死于直道，这本为古代圣贤所称赞！

悔相⁽¹⁵⁵⁾道⁽¹⁵⁶⁾之不察兮，延伫⁽¹⁵⁷⁾乎吾将反⁽¹⁵⁸⁾。

后悔当初不曾看清前途，迟疑了一阵我又将回头。

回⁽¹⁵⁹⁾朕车以复路⁽¹⁶⁰⁾兮，及行迷⁽¹⁶¹⁾之未远。

调转我的车走回原路啊，趁着迷途未远赶快罢休。

步⁽¹⁶²⁾余马于兰皋⁽¹⁶³⁾兮，驰椒丘且焉⁽¹⁶⁴⁾止息⁽¹⁶⁵⁾。

我打马在兰草水边行走，跑上椒木小山暂且停留。

进不入以离尤⁽¹⁶⁶⁾兮，退将复修吾初服。

既然进取不成反而获罪，那就回来把我旧服重修。

制⁽¹⁶⁸⁾芰⁽¹⁶⁹⁾荷以为衣兮，集芙蓉⁽¹⁷⁰⁾以为裳。

我要把菱叶裁剪成上衣，我并用荷花把下裳织就。

不吾知⁽¹⁷¹⁾其亦已兮，苟⁽¹⁷²⁾余情其信芳。

没有人了解我也就罢了，只要内心真正馥郁芳柔。

高余冠之岌岌⁽¹⁷³⁾兮，长余佩之陆离⁽¹⁷⁴⁾。

把我的帽子加得高高的，把我的佩带增得长悠悠。

芳⁽¹⁷⁵⁾与泽其杂糅兮，唯昭质⁽¹⁷⁶⁾其犹未亏。

虽然芳洁污垢混杂一起，只有纯洁品质不会腐朽。

忽反顾以游目⁽¹⁷⁷⁾兮，将往观⁽¹⁷⁸⁾乎四荒。

我忽然回头啊纵目远望，我将游观四面遥远地方。

佩缤纷⁽¹⁷⁹⁾其繁饰兮，芳菲菲其弥章⁽¹⁸⁰⁾。

佩着五彩缤纷华丽装饰，散发出一阵阵浓郁清香。

民生⁽¹⁸¹⁾各有所乐兮，余独好修以为常⁽¹⁸²⁾。

人们各有自己的爱好啊，我独爱好修饰习以为常。

虽体解吾犹⁽¹⁸³⁾未变兮，岂余心之可惩⁽¹⁸⁴⁾。

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改变，难道我能受警戒而彷徨！

女嬃⁽¹⁸⁵⁾之婵媛⁽¹⁸⁶⁾兮，申申⁽¹⁸⁷⁾其詈⁽¹⁸⁸⁾予，曰：

姐姐对我遭遇十分关切，她曾经一再地向我告诫。

鲧婞直⁽¹⁹⁰⁾以亡身兮，终然殀⁽¹⁹¹⁾乎羽之野⁽¹⁹²⁾。

她说“鲧太刚直不顾性命，结果被杀死在羽山荒野。

汝何博謇⁽¹⁹³⁾而好修兮，纷独有此姱节⁽¹⁹⁴⁾？

你何忠言无忌爱好修饰，还独有很多美好的节操。

薋⁽¹⁹⁵⁾菉葹⁽¹⁹⁶⁾以盈室⁽¹⁹⁷⁾兮，判⁽¹⁹⁸⁾独离而不服。

满屋堆着都是普通花草，你却与众不同不肯佩服。

众不可户说⁽¹⁹⁹⁾兮，孰云⁽²⁰⁰⁾察余之中情？

众人无法挨家挨户说明，谁会来详察我们的本心。

世并举而好朋⁽²⁰¹⁾兮，夫何茕⁽²⁰²⁾独而不予听？

世上的人都爱成群结伙，为何对我的话总是不听？”

依前圣以节中⁽²⁰³⁾兮，喟⁽²⁰⁴⁾凭心而历兹。

我以先圣行为节制性情，愤懑心情至今不能平静。

济⁽²⁰⁵⁾沅湘以南征兮，就⁽²⁰⁶⁾重华⁽²⁰⁷⁾而敶⁽²⁰⁸⁾词：

渡过沅水湘水向南走去，我要对虞舜把道理讲清：

启⁽²⁰⁹⁾九辩与九歌⁽²¹⁰⁾兮，夏⁽²¹¹⁾康娱⁽²¹²⁾以自纵。

“夏启偷得《九辩》和《九歌》啊，他寻欢作乐而放纵忘情。

不顾难以图后⁽²¹³⁾兮，五子⁽²¹⁴⁾用⁽²¹⁵⁾失乎家衖⁽²¹⁶⁾。

不考虑将来看不到危难，因此武观得以酿成内乱。

羿⁽²¹⁷⁾淫游以佚畋⁽²¹⁸⁾兮，又好射夫封狐⁽²¹⁹⁾。

后羿爱好田猎溺于游乐，对射杀大狐狸特别喜欢。

固乱流其鲜⁽²²⁰⁾终兮，浞⁽²²¹⁾又贪夫厥家。

本来淫乱之徒无好结果，寒浞杀羿把他妻子霸占。

浇⁽²²²⁾身被服强圉⁽²²³⁾兮，纵欲而不忍⁽²²⁴⁾。

寒浇自恃有强大的力气，放纵情欲不肯节制自己。

日⁽²²⁵⁾康娱而自忘兮，厥首用夫⁽²²⁶⁾颠陨。

天天寻欢作乐忘掉自身，因此他的脑袋终于落地。

夏桀⁽²²⁷⁾之常违兮，乃遂焉⁽²²⁸⁾而逢殃。

夏桀行为总是违背常理，结果灾殃也就难以躲避。

后辛⁽²²⁹⁾之菹醢⁽²³⁰⁾兮，殷宗用而⁽²³¹⁾不长。

纣王把忠良剁成肉酱啊，殷朝天下因此不能久长。

汤禹俨⁽²³²⁾而祗敬⁽²³³⁾兮，周论道而莫差⁽²³⁴⁾。

商汤夏禹态度严肃恭敬，正确讲究道理还有文王。

举贤才而授⁽²³⁵⁾能兮，循绳墨而不颇⁽²³⁶⁾。

他们都能选拔贤者能人，遵循一定准则不会走样。

皇天无私阿⁽²³⁷⁾兮，览民德焉错⁽²³⁸⁾辅。

上天对一切都公正无私，见有德的人就给予扶持。

夫维圣哲以茂行⁽²³⁹⁾兮，苟得用此下土⁽²⁴⁰⁾。

只有古代圣王德行高尚，才能够享有天下的土地。

瞻前而顾后⁽²⁴¹⁾兮，相观⁽²⁴²⁾民之计极。

回顾过去啊把将来瞻望，看到了做人的根本道理。

夫孰非义⁽²⁴³⁾而可用兮？孰非善⁽²⁴⁴⁾而可服⁽²⁴⁵⁾？

哪有不义的事可以去干，哪有不善的事应该担当。

阽⁽²⁴⁶⁾余身而危死兮，览⁽²⁴⁷⁾余初⁽²⁴⁸⁾其犹未悔。

我虽然面临死亡的危险，毫不后悔自己当初志向。

不量凿⁽²⁴⁹⁾而正枘⁽²⁵⁰⁾兮，固前修以菹醢。

不度量凿眼就削正榫头，前代的贤人正因此遭殃。

曾⁽²⁵²⁾歔欷余郁邑兮，哀朕时之不当⁽²⁵³⁾。

我泣声不绝啊烦恼悲伤，哀叹自己未逢美好时光。

揽茹蕙⁽²⁵⁴⁾以掩涕兮，沾⁽²⁵⁵⁾余襟之浪浪⁽²⁵⁶⁾。

拿着柔软蕙草揩抹眼泪，热泪滚滚沾湿我的衣裳。

跪敷⁽²⁵⁷⁾衽⁽²⁵⁸⁾以陈辞兮，耿吾既得此中正⁽²⁵⁹⁾。

铺开衣襟跪着慢慢细讲，我已获得正道心里亮堂。

驷⁽²⁶⁰⁾玉虬以桀鹥⁽²⁶²⁾兮，溘埃风余上征⁽²⁶³⁾。

驾驭着玉虬啊乘着凤车，在风尘掩翳中飞到天上。

朝发轫⁽²⁶⁴⁾于苍梧⁽²⁶⁵⁾兮，夕余至乎县圃⁽²⁶⁶⁾。

早晨从南方的苍梧出发，傍晚就到达了昆仑山上。

欲少留此灵琐⁽²⁶⁷⁾兮，日忽忽其将暮。

我本想在灵琐稍事逗留，夕阳西下已经暮色苍茫。

吾令羲和⁽²⁶⁸⁾弭节⁽²⁶⁹⁾兮，望崦嵫⁽²⁷⁰⁾而勿迫。

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，莫叫太阳迫近崦嵫山旁。

路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。

前面的道路啊又远又长，我将上上下下追求理想。

饮余马于咸池⁽²⁷²⁾兮，总余辔乎扶桑⁽²⁷³⁾。

让我的马在咸池里饮水，把马缰绳拴在扶桑树上。

折若木⁽²⁷⁴⁾以拂日兮，聊逍遥以相羊⁽²⁷⁵⁾。

折下若木枝来挡住太阳，我可以暂且从容地徜徉。

前望舒⁽²⁷⁶⁾使先驱兮，后飞廉⁽²⁷⁷⁾使奔属⁽²⁷⁸⁾。

叫前面的望舒作为先驱，让后面的飞廉紧紧跟上。

鸾皇⁽²⁷⁹⁾为余先戒⁽²⁸⁰⁾兮，雷师⁽²⁸¹⁾告余以未具。

鸾乌凤凰为我在前戒备，雷师却说还没安排停当。

吾令凤鸟⁽²⁸²⁾飞腾兮，继之以日夜。

我命令凤凰展翅飞腾啊，要日以继夜地不停飞翔。

飘风⁽²⁸³⁾屯其相离兮，帅⁽²⁸⁴⁾云霓而来御⁽²⁸⁵⁾。

旋风结聚起来互相靠拢，它率领着云霓向我迎上。

纷总总其离合⁽²⁸⁶⁾兮，斑⁽²⁸⁷⁾陆离其上下。

云霓越聚越多忽离忽合，五光十色上下飘浮荡漾。

吾令帝阍⁽²⁸⁸⁾开关兮，倚阊阖⁽²⁸⁹⁾而望予。

我叫天门守卫把门打开，他却倚靠天门把我呆望。

时暧暧⁽²⁹⁰⁾其将罢兮，结⁽²⁹¹⁾幽兰而延伫。

日色渐暗时间已经晚了，我纽结着幽兰久久徜徉。

世溷浊⁽²⁹²⁾而不分兮，好蔽⁽²⁹³⁾美而嫉妒。

这个世道混浊善恶不分，喜欢嫉妒别人抹煞所长。

朝吾将济于白水⁽²⁹⁴⁾兮，登阆风而绁马。

清晨我将要渡过白水河，登上阆风山把马儿系着。

忽反顾⁽²⁹⁵⁾以流涕兮，哀高丘之无女⁽²⁹⁶⁾。

忽然回头眺望涕泪淋漓，哀叹高丘竟然没有美女。

溘吾游此春宫⁽²⁹⁷⁾兮，折琼枝⁽²⁹⁸⁾以继佩。

我飘忽地来到春宫一游，折下玉树枝条增添佩饰。

及荣华⁽²⁹⁹⁾之未落兮，相下女之可诒⁽³⁰⁰⁾。

趁琼枝上花朵还未凋零，把能受馈赠的美女找寻。

吾令丰隆⁽³⁰¹⁾乘云兮，求宓妃⁽³⁰²⁾之所在。

我命令云师把云车驾起，我去寻找宓妃住在何处。

解佩纕以结言⁽³⁰³⁾兮，吾令謇修以为理⁽³⁰⁵⁾。

解下佩带束好求婚书信，我请蹇修前去给我做媒。

纷总总其离合兮，忽纬繣⁽³⁰⁶⁾其难迁。

云霓纷纷簇集忽离忽合，很快知道事情乖戾难成。

夕归次⁽³⁰⁷⁾于穷石兮，朝濯发乎洧盘⁽³⁰⁸⁾。

晚上宓妃回到穷石住宿，清晨到洧盘把头发洗濯。

保⁽³⁰⁹⁾厥美以骄傲兮，日康娱以淫游⁽³¹⁰⁾。

宓妃仗着貌美骄傲自大，成天放荡不羁寻欢作乐。

虽信美而无礼兮，来违弃⁽³¹¹⁾而改求。

她虽然美丽但不守礼法，算了吧放弃她另外求索。

览相观⁽³¹²⁾于四极兮，周流⁽³¹³⁾乎天余乃下。

我在天上观察四面八方，周游一遍后我从天而降。

望瑶台⁽³¹⁴⁾之偃蹇⁽³¹⁵⁾兮，见有娀⁽³¹⁶⁾之佚女⁽³¹⁷⁾。

遥望华丽巍峨的玉台啊，见有娀氏美女住在台上。

吾令鸩⁽³¹⁸⁾为媒兮，鸩⁽³¹⁸⁾告余以不好。

我请鸩鸟前去给我做媒，鸩鸟却说那个美女不好。

雄鸠之鸣逝⁽³¹⁹⁾兮，余犹恶其佻⁽³²⁰⁾巧。

雄鸠叫唤着飞去说媒啊，我又嫌它过分诡诈轻佻。

心犹豫⁽³²¹⁾而狐疑兮，欲自适⁽³²²⁾而不可。

我心中犹豫而疑惑不定，想自己去吧又觉得不妙。

凤皇既受诒⁽³²³⁾兮，恐高辛之先我。

凤凰已接受托付的聘礼，恐怕高辛赶在我前面了。

欲远集⁽³²⁴⁾而无所止兮，聊浮游⁽³²⁵⁾以逍遥。

想到远方去又无处安居，只好四处游荡流浪逍遥。

及⁽³²⁶⁾少康之未家兮，留有虞⁽³²⁷⁾之二姚。

趁少康还未结婚的时节，还留着有虞国两位阿娇。

理弱⁽³²⁸⁾而媒拙兮，恐导言⁽³²⁹⁾之不固。

媒人无能没有灵牙利齿，恐怕能说合的希望很小。

世溷浊而嫉贤⁽³³⁰⁾兮，好蔽美而称恶⁽³³¹⁾。

世间混乱污浊嫉贤妒能，爱障蔽美德把恶事称道。

闺中既以邃远⁽³³²⁾兮，哲王⁽³³³⁾又不寤。

闺中美女既然难以接近，贤智君王始终又不醒觉。

怀朕情而不发⁽³³⁴⁾兮，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⁽³³⁵⁾？

满腔忠贞激情无处倾诉，我怎么能永远忍耐下去！

索琼茅⁽³³⁶⁾以筳篿⁽³³⁷⁾兮，命灵氛⁽³³⁸⁾为余占之。

我找来了灵草和细竹片，请求神巫灵氛为我占卜。

曰：两美其必合兮，孰信修⁽³³⁹⁾而慕之？

“听说双方美好必将结合看谁真正好修必然爱慕。

思九州⁽³⁴⁰⁾之博大兮，岂惟是⁽³⁴¹⁾其有女⁽³⁴²⁾？

想到天下多么辽阔广大，难道只在这里才有娇女？”

曰：勉⁽³⁴³⁾远逝而无狐疑兮，孰求美而释⁽³⁴⁴⁾女⁽³⁴⁵⁾？

“劝你远走高飞不要迟疑，谁寻求美人会把你放弃？

何所⁽³⁴⁶⁾独无芳草兮，尔何怀乎故宇⁽³⁴⁷⁾？

世间什么地方没有芳草，你又何必苦苦怀恋故地？

世幽昧以昡曜⁽³⁴⁸⁾兮，孰云察⁽³⁴⁹⁾余之善恶⁽³⁵⁰⁾？

世道黑暗使人眼光迷乱，谁又能够了解我们底细？

民⁽³⁵¹⁾好恶其不同兮，惟此党人⁽³⁵²⁾其独异！

人们的好恶本来不相同，只是这邦小人更加怪异。

户⁽³⁵³⁾服⁽³⁵⁴⁾艾以盈要⁽³⁵⁵⁾兮，谓幽兰其不可佩。

人人都把艾草挂满腰间，说幽兰是不可佩的东西。

览察⁽³⁵⁶⁾草木其犹未得兮，岂珵⁽³⁵⁷⁾美之能当？

对草木好坏还分辨不清，怎么能够正确评价玉器？

苏⁽³⁵⁸⁾粪壤⁽³⁵⁹⁾以充祎兮，谓申椒⁽³⁶¹⁾其不芳。

用粪土塞满自己的香袋，反说佩的申椒没有香气。”

欲从灵氛之吉占⁽³⁶²⁾兮，心犹豫而狐疑。

想听从灵氛占卜的好卦，心里犹豫迟疑决定不下。

巫咸⁽³⁶³⁾将夕降⁽³⁶⁴⁾兮，怀⁽³⁶⁵⁾椒糈⁽³⁶⁶⁾而要⁽³⁶⁷⁾之。

听说巫咸今晚将要降神，我带着花椒精米去接他。

百神⁽³⁶⁸⁾翳其备降⁽³⁶⁹⁾兮，九疑⁽³⁷⁰⁾缤⁽³⁷¹⁾其并迎。

天上诸神遮天蔽日齐降，九疑山的众神纷纷迎迓。

皇⁽³⁷²⁾剡剡其扬灵兮，告余以吉故⁽³⁷³⁾。

他们灵光闪闪显示神灵，巫咸又告诉我不少佳话。

曰：勉升降以上下兮，求榘⁽³⁷⁴⁾矱⁽³⁷⁵⁾之所同。

他说“应该努力上天下地，去寻求意气相投的同道。

汤禹严⁽³⁷⁶⁾而求合⁽³⁷⁷⁾兮，挚⁽³⁷⁸⁾咎繇⁽³⁷⁹⁾而能调⁽³⁸⁰⁾。

汤禹为人严正虚心求贤，得到伊尹皋陶君臣协调。

苟中情⁽³⁸¹⁾其好修兮，又何必用⁽³⁸²⁾夫行媒？

只要内心善良爱好修洁，又何必一定要媒人介绍？

说⁽³⁸³⁾操⁽³⁸⁴⁾筑于傅岩兮，武丁⁽³⁸⁵⁾用⁽³⁸⁶⁾而不疑。

傅说拿祷杵在傅岩筑墙，武丁毫不犹豫用他为相。

吕望⁽³⁸⁷⁾之鼓刀兮，遭周文⁽³⁸⁸⁾而得举⁽³⁸⁹⁾。

太公吕望曾经做过屠夫，他被任用是遇到周文王。

宁戚⁽³⁹⁰⁾之讴歌兮，齐桓闻以该辅⁽³⁹¹⁾。

宁戚喂牛敲着牛角歌唱，齐桓公听见后任为大夫。

及年岁之未晏⁽³⁹²⁾兮，时亦犹其未央⁽³⁹³⁾。

趁现在年轻大有作为啊，施展才能还有大好时光。

恐鹈鴃⁽³⁹⁴⁾之先鸣兮，使夫百草⁽³⁹⁵⁾为之不芳。

只怕杜鹃它叫得太早啊，使得百草因此不再芳香。”

何琼佩⁽³⁹⁶⁾之偃蹇⁽³⁹⁷⁾兮，众薆⁽³⁹⁸⁾然而蔽之。

为什么这样美好的琼佩，人们却要掩盖它的光辉。

惟此党人之不谅⁽³⁹⁹⁾兮，恐嫉妒而折⁽⁴⁰⁰⁾之。

想到这邦小人不讲信义，恐怕出于嫉妒把它摧毁。

时缤纷⁽⁴⁰¹⁾其变易⁽⁴⁰²⁾兮，又何可以淹留？

时世纷乱而变化无常啊，我怎么可以在这里久留。

兰芷变而不芳兮，荃蕙化而为茅⁽⁴⁰³⁾。

兰草和芷草失掉了芬芳，荃草和惠草也变成茅莠。

何昔日之芳草兮，今直⁽⁴⁰⁴⁾为此萧艾也？

为什么从前的这些香草，今天全都成为荒蒿野艾。

岂其有他故⁽⁴⁰⁵⁾兮，莫⁽⁴⁰⁶⁾好修之害⁽⁴⁰⁷⁾也！

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，不爱好修洁造成的祸害。

余以兰⁽⁴⁰⁸⁾为可恃兮，羌无实⁽⁴⁰⁹⁾而容⁽⁴¹⁰⁾长。

我还以为兰草最可依靠，谁知华而不实虚有其表。

委⁽⁴¹¹⁾厥美以从俗兮，苟得⁽⁴¹²⁾列乎众芳。

兰草抛弃美质追随世俗，勉强列入众芳辱没香草。

椒⁽⁴¹³⁾专佞⁽⁴¹⁴⁾以慢慆⁽⁴¹⁵⁾兮，樧又欲充夫佩帏⁽⁴¹⁶⁾。

花椒专横谄媚十分傲慢，茱萸想进香袋冒充香草。

既干进⁽⁴¹⁷⁾而务入⁽⁴¹⁸⁾兮，又何芳之能祗⁽⁴¹⁹⁾？

它们既然这么热心钻营，又有什么香草重吐芳馨。

固时俗之流从⁽⁴²⁰⁾兮，又孰能无变化？

本来世态习俗随波逐流，又还有谁能够意志坚定？

览椒兰其若兹兮，又况揭车与江离⁽⁴²¹⁾？

看到香椒兰草变成这样，何况揭车江离能不变心。

惟兹佩⁽⁴²²⁾之可贵兮，委厥美而历兹⁽⁴²³⁾。

只有我的佩饰最可贵啊，保持它的美德直到如今。

芳菲菲⁽⁴²⁴⁾而难亏⁽⁴²⁵⁾兮，芬至今犹未沬⁽⁴²⁶⁾。

浓郁的香气难以消散啊，到今天还在散发出芳馨。

和⁽⁴²⁷⁾调⁽⁴²⁸⁾度⁽⁴²⁹⁾以自娱⁽⁴³⁰⁾兮，聊⁽⁴³¹⁾浮游而求女⁽⁴³²⁾。

我调度和谐地自我欢娱，姑且飘游四方寻求美女。

及余饰之方⁽⁴³³⁾壮兮，周流观乎上下⁽⁴³⁴⁾。

趁着我的佩饰还很盛美，我要周游观访上天下地。

灵氛既告余以吉占⁽⁴³⁵⁾兮，历⁽⁴³⁶⁾吉日乎吾将行。

灵氛已告诉我占得吉卦，选个好日子我准备出发。

折琼枝以为羞⁽⁴³⁷⁾兮，精琼爢⁽⁴³⁸⁾以为粻⁽⁴³⁹⁾。

折下玉树枝叶作为肉脯，我舀碎美玉把干粮备下。

为余驾飞龙兮，杂⁽⁴⁴⁰⁾瑶⁽⁴⁴¹⁾象⁽⁴⁴²⁾以为车。

给我驾车啊用飞龙为马，车上装饰着美玉和象牙。

何离心⁽⁴⁴³⁾之可同兮？吾将远逝⁽⁴⁴⁴⁾以自疏。

彼此不同心怎能配合啊，我将要远去主动离开他。

邅⁽⁴⁴⁵⁾吾道夫昆仑兮，路修远以周流。

我把行程转向昆仑山下，路途遥远继续周游观察。

扬云霓之晻蔼⁽⁴⁴⁶⁾兮，鸣玉鸾⁽⁴⁴⁷⁾之啾啾。

云霞虹霓飞扬遮住阳光，车上玉铃丁当响声错杂。

朝发轫于天津⁽⁴⁴⁸⁾兮，夕余至乎西极⁽⁴⁴⁹⁾。

清晨从天河的渡口出发，最远的西边我傍晚到达。

凤皇翼⁽⁴⁵⁰⁾其承旗兮，高翱翔之翼翼⁽⁴⁵¹⁾。

凤凰展翅承托着旌旗啊，长空翱翔有节奏地上下。

忽吾行此流沙⁽⁴⁵²⁾兮，遵赤水⁽⁴⁵³⁾而容与⁽⁴⁵⁴⁾。

忽然我来到这流沙地段，只得沿着赤水行进缓缓。

麾⁽⁴⁵⁵⁾蛟龙使梁津兮，诏西皇使涉予。

指挥蛟龙在渡口上架桥，命令西皇将我渡到对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