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不雨
西亭石竹新作芽,游丝已罥樱桃花。
鸣鸠乳燕春欲晚,杖藜时复话田家。
田家父老向我说,“谷雨久过三月节。
春田龟坼苗不滋,犹赖立春三日雪。”
我闻此语重叹息,瘠土年年事耕织。
暮闻穷巷叱牛归,晓见公家催赋入。
去年旸雨幸无愆,稍稍三农获晏食。
春来谷赋复伤农,不见饥鸟啄余粒。
即今土亢不可耕,布谷飞飞朝暮鸣。
舂莩作饭藜作羹,吁嗟荆益方用兵。
作品简介
《春不雨》是清代文学家、诗人王士祯所创作的一首七言古诗。此诗叙写春季干旱,家家种不上谷子,而官府仍然紧迫催租,反映出在封建统治阶级的剥削压榨下农民所过的悲惨生活。此诗平淡而精深,语浅而意长;全篇无一言艰涩之词,无一句艳丽之语,文意流畅,音韵自然。
译文注释
译文
西亭石竹(1)新作芽,游丝(2)已罥(3)樱桃花。
西亭石竹已长出新芽,晴日空中飘动着昆虫叶出的游丝黏挂在樱桃花上。
鸣鸠乳燕(4)春欲(5)晚,杖藜时复(6)话田家。
斑鸠鸣叫,乳燕齐飞,在这春天就要过去的时节,父老乡亲们拄着藜杖自然而然地谈论起田家农事。
田家父老向我说,“谷雨(7)久过三月节。
田家父老向我说,谷雨已过去很久。
春田龟坼(8)苗不滋(9),犹赖立春(10)三日雪。”
但春天的田地干旱龟裂,连禾苗都没长出来、至今田地里仍然依赖“立春”时下了三天的雪。
我闻此语重(11)叹息,瘠土(12)年年事耕织。
我听了田家父老的这番话后,深受触动,叹息不已,感到农村土地这样贫瘠,可是农民们仍是年年岁岁劳劳碌碌,辛勤耕作。
暮闻穷巷叱牛(13)归,晓见公家催赋(14)入。
晚上我听到穷陋的村巷里农民们赶着牛从田里归来,可是早晨就见到官府差役来收租催赋。
去年旸雨(15)幸无愆(16),稍稍三农(17)获晏食(18)。
去年幸好因为晴雨及时,没有错过耕种季节,使得三农勉强能够吃上晚饭。
春来谷赋复伤农(19),不见饥鸟啄余粒。
但是随着春天的到来,官府的租赋又使得农民的生活受到极大的影响和损害,以至看不见饥饿的鸟雀来啄食剩余的米粒。
即今土亢(20)不可耕,布谷(21)飞飞朝暮鸣。
虽然布谷鸟从早到晚飞来飞去,不停地鸣叫,似乎在催着人们快些“布谷”,但是现在土地亢旱,已无法耕种。
舂莩作饭藜作羹(22),吁嗟荆益方用兵(23)。
人们只好捣碎野莩上的果实当饭,用“灰菜”作汤来勉强充饥,可是这时清兵又要从荆、益向云南发兵进攻了。
注释
(1)西亭石竹:西亭:渔洋新城故居有西园,园有亭。西亭,或指西园亭。石竹:植物名,竹科,高不盈尺,春、夏、秋三季开花,花有各色,可供赏玩。
(2)游丝:春季虫类吐的丝,飘游于空中,叫“游丝”。
(3)罥:挂。
(4)鸠乳燕:鸠:鸟类。外形像鸽子。乳燕:新产卵的燕子。乳,鸟产卵叫“乳”。
(5)欲:将要。
(6)杖藜时复:杖藜:藜,植物名,草本, 茎坚实者可制杖,因代称杖。杖藜,柱着拐杖。时复:时常。
(7)谷雨:旧历节气名,在阴历四月二十或二十一日。农家于谷雨前后下种。
(8)龟坼:龟背裂成兆文。于此比喻田土干裂的样子。
(9)滋:生长。
(10)立春:旧历节气名,通常在正月初。
(11)重:一再。
(12)瘠土:浇薄的土地。
(13)叱牛:吆喝赶牛。
(14)赋:租税。
(15)旸雨:春雨。
(16)无愆:谓雨水得时。愆:失错。
(17)三农:泛指农民。
(18)晏食:安逸吃饱饭。
(19)谷赋复伤农:谓农产品不值钱,影响农业生产。
(20)土亢:土地干燥坚硬。
(21)布谷:鸟名,四、五月间飞鸣树上,鸣声似作“布谷”,如催农家播种,因名布谷。
(22)舂莩作饭藜作羹:舂莩:捣谷去糠。莩,通“稃”,谷皮。藜羹:藜嫩叶可食,藜叶做的羹汤,叫藜羹。韩非子“粝粮之饭,藜霍之羹。”
(23)吁嗟荆益方用兵:吁嗟:悲叹声。荆益:今湖北省、四川省一带。方用兵:指满清政府用兵平定李定国等。
创作背景
《春不雨》此篇写于清顺治十四年(1675年)。是年,全国大旱,农业生产锐减,而清王朝的田赋依照苛刻,仍向百姓征收银两二千四百余万,米麦等谷物五百八十余万石,牧草二百二十多万束。再加上连年战争,农民担负着繁重的劳役,给生活带来较多的苦难,诗人有感即写此诗。
文学赏析
《春不雨》诗的开头四句为第一层,写的是一派春日景象,新芽、 游丝、樱桃花以及鸣鸠乳燕,气氛浓烈。这是一种欲擒先纵的艺术手法。以此正常现象,反衬“春田龟坼苗不滋”的极不正常的现象,加深旱情严重的印象。“杖藜时复话田家”、是过渡句,将诗人与田家父老自然联系在一起。“时复”二字,表明诗人对农田的非同一般的关心,以及他和田家父老的非同一般的关系。所以,诗人不是乘兴游赏春色,而是前来访问田家父老;田家父也不把诗人当作客人,直言自己内心的焦虑和苦恼。
从“田家父老向我说”至“晓见公家催赋入”为第二层,写的既是诗人与田家父老的对话,更是他们之间感情的交流。田家父老,着重讲实情:“春田龟坼苗不滋”。田地因干旱而发生龟裂,下种的苗儿不见生长。诗人则着重在“叹息”和感慨上。叹息田家父老,“消上年年事耕织”。“年年”就是年复一年,即不止“春不雨”的今年。感慨“ 暮闻穷巷叱牛归,晓见公家催赋入”暮归穷巷,听到的是农民叱牛声声;晓见公家,想到的则是难以用文字表述的凄惨景象。在这里,作者由现象揭露出本质,即农家之苦不止于苦在灾年上,更苦在朝廷的不断“催赋”上。这无疑是说,“公家”是田家父老的对头,“催赋”才是造成“穷巷”的真正根源。尽管诗意宛转含蓄,但能直接点到“公家”,也确实表现出王士祯早期作品的积极意义和大胆精神。
“去年旸雨幸无愆”至“不见饥鸟啄余粒”为诗的第三层,写的是去年光景。去年旸雨无愆,即晴雨及时。可三农(指平地、山、泽三种地方的农民)也只不过“稍稍”能够吃上一顿晚饭;然而由于农民多收了一点粮食,粮价便被压低,谷贱伤农。贱价卖了粮食的农民,到了春天就又处在粮荒的境地,以致饥饿的乌鸦在田里也找不到一粒被收割时丢落的粮食。这景象、正好印证了“瘠土年年事耕织”的苦况,即“年 年”没有农民的好日子,包括风调雨顺能多收几斗粮食的年月。一个“幸”字,说明这种年月本来还不多。“不见饥乌啄佘粒”,写出一种饥荒的场景,以饥乌衬托饥民。场面开阔,形象具体,让读者仿佛看到那村连村、户连户一大片灾区苦难景象。
“即今土亢不可耕”至末句为第四层,为最后结语。诗人把笔锋拉回,继续写眼前的现实。“即令土亢不可耕”,既与“春田龟坼苗不滋”呼应,又是“去年旸雨幸无愆”的加深,突出“即今”的灾难更深。它让读者理解到,好年景还是那么惨,这灾年景就更可想而知。而“布谷飞飞朝暮鸣”恰好又与“即今土亢不可耕”构成不谐调音。由这不谐调音中,重笔写出诗人和田家的悲凉苦涩心境。布谷的鸣声象是“割麦插禾”,而实际情况却是禾也插不了、麦也割不成。最后两句“舂莩作饭卖作羹,吁嗟荆益方用兵”,为全诗作结。既写目前田家父老生活之困苦,他们捣碎野菜当饭、用“灰菜”作汤;也写诗人对田家父老生活前景的忧虑,因为清兵正在荆、益练兵,准备进攻云南。朝廷不会因为年景不好而少征一粒粮食, 更不会拿出粮食来救济这里的灾民。而如果说,“晓见公家催赋入”还只是泛泛而言,那么,“吁嗟荆益方用兵”就是实指,在具体政策上表现出诗人对当朝政府的怨气。这在文字狱非常严重的清代,作者能这样实写,实在是难能可贵的。
仔细品味此诗,就会感到作者在遗词造句上功底颇深。“时复”二字,表示经常不断。说明诗人与田家父老的密切关系。“重叹息”,不同寻常的叹息,表明诗人痛苦的心理活动。“稍稍”二字,看似轻轻一笔,实际上却包蕴着田家的苦况和诗人的同情两方面内含。白描中诗人多用对比,在对比中显示出惊人的艺术效果。比如一方面是“西亭石竹新作芽”,一方面却是“春田龟坼苗不滋”;一方面是“暮闻穷巷叱牛归”,一方面又是“晓见公家催赋入”;一方面是“舂莩作饭藜作羹”,一方面则是“吁嗟荆益方用兵”。不必多作描述,也不必加以解释,现实生活中的这种种不正常、不合理、不公平,就都表现得淋滴尽致。